第十四章 乘船赴美(一)
拂晓时分,我醒了,火车在一个港口前面停下了。透过车窗,我能看到月台远端停着的一艘不起眼的灰色轮船,船名是“W·G·哈恩将军”。我兴奋地看着它,这就是那艘即将载我去美国的船。
我们被通知下车,然后排成弯弯曲曲的长队,慢慢地向船的跳板走去。湿冷的天气,灰色的船只、港口以及天空,万物都给人一种灰蒙蒙的感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味,我知道那是海水散发出的味道。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海,它并不如我想象中那样美,只是被一团灰色所笼罩着。而海水的气味却很奇妙,令人心醉神迷。
尽管天色尚早,但岸边已经有一个军乐队集合在那里了,他们正演奏着匈牙利国歌。不同的是,他们并不是以我们熟悉的那种方式庄严地演奏,而是像在演奏军队进行曲一样。在轻快的音乐声中,我们的队伍缓缓向前移动。
他们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一个很小的标签,上面标有我们的姓名和编号。他们还告诉我们用绳子把这个标签系在大衣纽扣上。当我们走下跳板时,一名船员负责查看标签,并用英语大声地读出我们各自的编号,另一名船员则在本子上作记录。令人奇怪的是,那名船员并没有把整个数一次性地读出来,而是逐个地读,一、七、欧、七等。我猜,可能是那些美国人不识数,所以才把它们分成一位一位来读的吧,而且,“欧”(英文字母“O”的发音)很可能就是“零”的意思。
“W·G·哈恩将军”号是“二战”时的运兵船,而且是斯巴达式的。走过一段金属台阶后,我们进入了船舱,里面的空间虽然很大,但都被吊床占据着,从天花板往下,一共吊了四层。我选了一个从下面数第二层的吊床。这些吊床相互离得很近,想在床上坐起来基本是不可能的。躺在床上时,我的鼻子与上层吊床底部之间的距离可能只有一英尺。
其实,在这次旅途中,我很少有机会停下来坐一坐。娱乐室里没有椅子,只有桌子,而且桌子都被牢牢地固定在墙上,上面用钢笔写着:“请勿坐在这里”,不知是谁用铅笔把“坐”(sit)字改成了“便”(shit)字。当然,这种幽默对船上的大多数乘客来说毫无意义,因为很少有人会英文。
我们可以坐坐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厕所,即那些成排的没有门的小隔间;另一个则是餐厅,那里的所有东西(包括桌子周围的窄椅)都用螺栓固定在地板上。不久,我就明白了这样安排的理由。
由于人数众多,我们花了多半天时间才全部登上了船。下午,船员们终于收回了跳板,我们的船出发了。德国就这样在我们的视线中慢慢消失了。很多人都站在甲板上,回头眺望着这块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看着它逐渐消失,谁也没有多说什么。
进入开阔水域后,船开始左右摇摆,很多人都晕船了。有些难民跑到甲板上,抓住栏杆,不停地呕吐;有些人则蜷在吊床上,翻来覆去地被痛苦折磨着。幸运的是,我对这种摇晃的反应并不是很强烈,我甚至有点儿喜欢它。我借此机会游览了一下这艘船,从前到后,从上到下,我走遍了这里的每个角落,最让我惊奇的是引擎舱中那些抛过光的巨型轮子和活塞。
次日清晨,我发现很多人都聚在甲板的一侧,朝远处一个白色的东西望去。有人说我们已经到了多佛,我心头一震—我竟然看到了英国。我突然意识到最近所发生的每件事对我来说都是如此重要:逃离匈牙利、横穿德国、第一次见到大海、看到英国。几周前,任何一件事对我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但现在它们都在顷刻间相继发生了,我沉浸在一种喜悦之中,不能自拔。
渐渐地,英国也淡出了我们的视野。过了一会儿,船便驶进了广阔的大西洋,其颠簸方式与刚才也大为不同了。进入了大浪区,除左右摇晃外,我们的船还在上下颠簸。刚才没有晕船的人现在大部分也开始晕船了。仅仅几个小时,整艘船就变得跟医院的病房似的。
这次,我仍未感觉不适,反而像到了游乐园的游戏室一样,继续在船上来回走动。我要时刻小心突然摆开的门撞到我的身上,而且在楼梯上要尽可能站稳。在这种情况下通过喷泉式饮水器喝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水流有时会突然消失,有时又会无端地喷出6英尺高的水柱。
(编辑:李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