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你认为能够记一辈子的事情,其实转眼就会忘记。
作者:黄磊
我和谁都无关 绘图/熊猫先生
今天我特别想做一件事情就是能够用一些什么东西去交换去回到一个特别想回到的地方。我希望有一个魔法师,那个魔法师就来跟我做一个交换,用我的生命最后十年或者二十年,去换那一刻,我就一定换。我愿意把我的生命都换出去,换回一个时刻,和大家坐在一起。而且我希望他们都对我都如此地宽爱,如此地体贴,每个人都是深爱着你,包括有些已经不在的人。
我在一个商场碰到我初恋女友是在我们分开之后的差不多十年。我们在恋爱的时候都一直写情书,那时候我们两个人都会把信放在同一个邮筒里,然后邮递员再把信拿出来分别寄到我们两家。我们不能够把信交给对方,因为那是情书,情书一定要寄,一定要有邮票,要有邮戳,要有放进邮筒的一瞬间。十年之后我们在商店碰面的时候,都是在那个收款台付款,我们都是去买信纸。我跟我女朋友讲说刚刚我碰到了我初恋的女朋友,她说是吧,我说我们都是去买信纸,她说是吧,我说可是我们永远不会给对方写一封情书了,她没讲话,我也没讲话。以前我有她家的电话号码,我以前坚信这个号码是我一生不会忘记的号码,我现在一个号码都记不住。我以前觉得我们会一生厮守,我们在一起共处了还不到一年,我们把一生想的太简单了。那时候我每天都可以不睡觉,每天都可以不吃饭,每天可以不做功课,可我不能一刻不想她。今天我每天都要吃,都要睡,都要工作,偏偏就这件事情忽略不见了。
我记得那个时候北京天气特别冷,我们一起看过一场电影,那个电影好长,是个台湾电影,名字我忘了,不好看,而且完全不吓人。然后她就故作被惊吓状把手放在我的手里,我也好像就若无其事就握着她的手,然后她就说你的手好凉,我说我冷。然后她就在我的右脸颊用嘴唇碰了一下,然后说一个吻等于三十卡热量。我们在那个飘着雪花的北京的夜晚,路灯是惨白色,可是远远的那个龙门口的灯光是暖色的,她的衣服是白色的,她站在当中是金色的。她就回过头说你怎么还不走,我用我那时候想象得出来最帅的姿势站在那个风雪之夜,然后头昂起来,很高傲,像个贵族,也像莱蒙托夫或者是普希金。我就说我在等,她说等什么,我说热量。那个笑容是灿烂的,是你一生见过最灿烂的笑容,那个拥抱是你一生最紧促的拥抱,那个吻也是你一生中最美妙的一个吻。可我就是忘了她家的电话号码,对,就是这样。
我记得我们走进女生宿舍的那个楼道,我们荒唐不羁,我们像是一个疯癫的少年,夏天的风吹着所有的门帘子,那些门帘有粉色蓝色红色绿色,全部被吹了起来,像是一面面招摇的旗帜,在欢迎我们的到来。你走过那个女生宿舍的楼道,走向你爱的人的身旁的时候,你什么都没有想,就是想,爱。可是,就是失去了。年华就这么逝去了。
北京的树叶落了满地的时候,都是那种杨树叶,清洁得慢了就堆成了山,扫成一堆一堆的。在我童年记忆中大概有三个我那么高,十个我那么大的一片。我爸妈把我家门的钥匙拴一个鞋带挂在我的脖子上,我下了课第一件事情就是跟我的一群朋友,狐朋狗党,窜到那堆树叶子上摔跤,拳击,打闹,等我回到家的时候我打不开我家的门,那串钥匙不见了。我爸就跟旁边的人家借了台脚踏车,带着我,到那片树叶子里,我们父子二人把这堆树叶从这个位置挪到了那个位置,没有找到那串钥匙,然后我爸就毒打了我,因为我丢了很多把钥匙,家里的锁换来换去的。打完我之后一点也不觉得难过,而且很开心,因为我第一次发现我爸爸会骑车,而且还会带着我,我就一直幸福地坐在后面抱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又快到秋天了树叶又快要掉了,我不知道哪片树叶是我记忆中的那片叶子,而且我也不知道那把钥匙是不是已经化成了泥土,我也不知道我还可不可以有一把钥匙去打开我快乐的门。
什么是我的快乐童年是我的快乐,或者说在我不曾去了解我自己的时候,在我不曾去希望了解我自己的时候我是快乐的,在我不曾对自己有任何了解的时候我是快乐的。我小的时候那时候没有手表,我会用圆珠笔早晨起来上学之前先画一块手表,然后有表盘,表针,刻度,然后表链全部都有。然后就写一个几点,画一个几点。然后我就会往学校走,背一个书包,然后我就忽然走着走着神经病一样停下来,一抬袖子看了一眼几点钟,可那个分明就是我画的,然后我就会继续往前走,这是我对快乐的回忆
(本文为节选自黄磊《似水年华》独白版)
(编辑:王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