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浩又查看了一下打包的行李,确定无误了才去厨房。
他妻子4点就起来煮了红薯粥,他看了看那半锅粥,舀了一碗,又倒进锅里一小半。妻子并没有注意到,但仍旧习惯性地提醒他“早饭要吃饱”。
秦浩进屋子只看了一眼孩子,没敢亲她。小家伙睡的浅,弄醒了,知道爸爸要走,必然哭天喊地。一个大背包上了肩,手里还有一个大尼龙面子灰突突的行李包,秦浩看着妻子,没有再说话,只是下巴抬了抬。妻子知道其中的含义“我走了,家里靠你了!”
这只是秦浩每年里都要经历的分离,可能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走下楼,秦浩就看见路灯底下已经有两个同伴在那儿抽烟等他了。他们手里都有一个大大的尼龙面子的行李包,在路灯下,包上“锡山矿务局”的印字特别显眼。
那几个字也印入了秦浩的眼睛,他手里也有一个。“锡山矿务局”那几个字在他心里狠狠地戳了一下。
曾经锡山矿务局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单位,不管是工资、福利,甚至是秦浩背后的那片家属楼,都曾经是这个城市最让人羡慕的。或者换句话说,这个城市就是因为有了锡山矿务局,才建设起来。他们手里这个大行李包,就是某年单位组织外出考察学习时,每个员工发的福利品。而如今,秦浩还得用这个包装起自己的衣衫琐碎,颇为讽刺的是,现在他们都是离开矿务局家属区,而出去打工的。
三个人相互看了看,点了点头,一起朝矿区大门而去。黑黢黢的矿区内,似乎空无一人。路灯已没几盏好的。三个人抽着烟,倒是烟头一亮一亮的,显出了几分活力。大门口的铁门虚关着,他们发现那儿还站着一个人。
“广路,你怎么又来了?”秦浩先发问的。
卫广路把烟头掐了,狠狠用脚踩着,边碾脚边说:“我把娃娃交给我妹妹了,这儿不可能找得到工作,我必须出去打工。”
“你走了,你娃儿不是成孤儿了,要不得哦。”另一个声音说。
秦浩赶紧用手止住那人,但是昏暗的灯光中,已看见广路眼神瞬间黯然了。
“算了算了,走,挣到钱再打算。”一只胳膊拉起广路。
秦浩看了一眼大伙儿,边走边说:“也好,又是我们四个一起,互相有个照顾。”
卫路广和秦浩他们一起在外面打工两年了,可是在家的妻子一直到肝部疼痛到无法忍受才去医院,确诊是肝癌晚期,广路赶回家不到三天,妻子就去世了。这个矿区里,很多职工都死于这个疾病。大家其实都知道,有些工种因为当年缺少劳动保护,身体受到了很大的侵害。本来有一年大家还准备上访争取一些基本权利,但是就在那年,矿区停产了,接着被宣布为资源枯竭。
秦浩他们坐上了早班长途车,他们接下来的两天都会在路上。长途车要走4个小时,把他们带到省城,他们要换火车北上17个小时,到达北方的一个省会城市。
秦浩是第一批走出去的锡山矿务局的工人。他当年是负责矿区锅炉班的班长,锅炉班负责整个矿区的热水供应,三班倒24小时从不停歇。当年矿场停业,秦浩整整一年都无法在这个城市找到工作,因为矿场倒了,几万员工和十几万的家属顿时都没有了生计。而这个大山里的小城市,哪里能够承载得了这个负担呢?
秦浩北上之路,经历了三个城市,最终找到了现在的工作,为一个小区的供暖站负责整个冬季烧锅炉。他站稳脚跟后,陆续把自己锅炉班的一帮弟兄都介绍了过来。工作从每年的深秋囤煤开始干起,到次年春天的3月停止。每个冬天,秦浩能挣到一份相当辛苦但至少能让家人温饱一年的收入。而家乡那个城市对他来说,就是个永远十分想念,但却没有希望的地方。
长途车上,司机开了收音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早间新闻已经开始播音了。
第一个让秦浩他们打开话匣子的话题是,播音员说为了响应中央关于节能的号召,今年北方城市普遍延后了开始供暖的时间,同时供暖的温度会下降。节能意味着烧炉工工作量减小,虽然只是延后三天,但是秦浩他们似乎已经感觉到今年能拿到手的收入一定会减少了。
大家开始七嘴八舌,但意思都是一样的,就是明年春天烧锅炉的工作一结束,必须得留在当地再找找工作,争取多挣点钱再回家。
秦浩没有参与讨论,因为他又听到另外一则新闻。播音员正在念着一串城市的名字,那是国家公布的第二批“资源枯竭性城市”名单。秦浩听到了熟悉的那个名字。
长途车已经盘山走了一段,秦路回过身去,从车窗回望着已经在大山深处的城市。清晨,那些星罗棋布的灯火,只是那个城市里还没有断息的活力。只是离世界越远,就越像一个孤儿,即将被永远地遗忘在大山里了。
(编辑:白俊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