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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生最低谷时,你会遇见谁?

2017-02-08 09:12:38来源:北京文艺网    作者:约翰·施利姆著

   
倘若你有机会寻求到人生那些重大问题的答案,你的生活将会怎样呢?倘若你得知自己仅有一段有限的时间去拥抱上帝的恩典,这恩典将帮助你发现你到底是谁以及在这个世界的真正使命,你又会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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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你有机会寻求到人生那些重大问题的答案,你的生活将会怎样呢?倘若你得知自己仅有一段有限的时间去拥抱上帝的恩典,这恩典将帮助你发现你到底是谁以及在这个世界的真正使命,你又会怎样呢?


  三十一岁的我,彷徨无措,徘徊在人生旅程一个至关重要的十字路口,就在这时,我在人间寻到了天堂。那是一个毫不起眼却充满绚烂色彩的地方——早已被世人长久地遗忘,安静地隐匿于家乡小镇上那座有着一百五十年历史的修道院。那里充满了美丽、光芒、笑声、平安、医治、祝福和答案。我以前从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然而在我最需要它的时候,我找到了它。


  向我打招呼的是八十七岁高龄的奥古斯丁修女,她穿着传统的修女服饰,仅仅五英尺高一点,背微微有点驼。她面露温暖的微笑欢迎我,眼眸里闪烁着亮光,仿佛在说,我一直在等你。20 世纪60 年代,她开始经营修道院的这家陶瓷小店,然而现在,她几乎退出了公众的视线。尽管如此,每周六天,她独自在工作室安静地工作,创制精美的陶器,任由外面喧嚣的世界呼啸而过。直到那个深冬的午后,我走进了她的小店。


  接下来的五年,我几乎每周都会拜访奥古斯丁修女。她那个静谧的世界成了我的避难所和生命中最重要的课堂。从一开始,我俩就互为师生,行走在这条终极的、一生一次的朝圣道路上。在最后一刻,原本没有交集的两个人聚到了一起,在一段我称之为借来的时光里,慢慢前行。


  在修道院的高墙内,我可以询问任何问题,倾吐任何秘密,宣泄任何挫败的情绪,将头脑风暴的任何点子付诸实践。我们无话不谈,话题涉及宽恕、死亡、上帝的存在、爱、成功、创造力、罪恶,还有我自己在人生道路上的挣扎。在上百次的交谈中,我一直深信,修女那里有我需要的智慧的言语,在人生的每一步上引导我前行。她的建议饱含智慧、真诚坦率,就像她制作的那些色彩缤纷的陶器,珍贵而稀罕。


  当我们相聚的时候,我曾告诉我的朋友,这位具有伟大天赋、偏安一隅的艺术家,她的人生还有非常重要的篇章要书写,我希望以这种方式来回馈她的爱。


  缘起


  五年前。


  一个深冬的午后,我呆坐在电脑屏幕前,紧盯着自己的简历。那是一份可圈可点的“旅行日志”,记录了我刚刚结束的十年的人生旅程。首页的黑色光标不停闪烁,好似在嘲弄我,似乎想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可问题是,我不再有答案。


  屋外的天空灰暗低沉,狂风重重敲击着书桌旁的窗户。一阵寒风袭来,盘绕在我的每个感官之上,似乎要挤出我身体里面的生气。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就像一只坏了的指南针一样乱转。


  过去的一年,我在职场遭遇了诸多不如意。我花费数年时间辛勤耕耘,默默为我的首部烹饪书编写菜谱,希望有朝一日它能被一家大出版机构相中,然而却无人问津。尽管我刚刚在哈佛大学获得教育硕士学位,却发现自己居然沦为高中母校一名吃力不讨好的代课教师。我灰心沮丧,困惑不已,迷茫无助。我已经三十一岁了,却仍然彷徨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童年时代的好友史蒂夫过来看我,他建议我停止与无情鼠标的对抗,出去走走。然而我却不想出去。出去又能做什么呢?我呆呆地望着窗外。世界似乎停滞在一片永恒的白茫茫之中。


  我出生并成长于小镇圣玛利斯,它坐落在宾夕法尼亚州西部山区。这里是我的家乡,也是一万三千人的家园,然而这儿并没有什么游玩的好去处。特别是在这样的酷寒时节,就连最不惧寒冷、最容易满足的因纽特人都会考虑换个地方过活。


  史蒂夫建议我俩去逛逛当地修道院的一家陶瓷店,他记得他小时候去过那里。“你是说那家礼品店吧。”我纠正道。尽管路过我们当地的修道院一千次,我却从不知道那里有什么陶瓷店。“不,是陶瓷店!”史蒂夫坚持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曾祖母带我去过。” “他们在那里做什么?”我问道,仍然不太相信朋友所说的。“做陶瓷吧,我想,我也不知道,”史蒂夫气冲冲地说,“我只记得那是一个好玩的小地方。我还是小时候去过的,以后就再也没去了。”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这个小镇最具历史意义的地方有一家陶瓷店呢?我只去过修道院的礼品店,那是玛格丽塔修女经营的一家小店,店名叫作“小玩意与大珍宝”。每当我的母亲需要一样特别的圣牌、玫瑰念珠、初次圣餐礼或受洗的礼物时,我就会跟着她去那里。那是小镇上唯一一家宗教礼品店。


  我这个多愁善感的艺术青年开始遐想这样一幅场景——一排个子娇小可爱的修女在绘画和歌声中悠闲度日,这幅画面让我充满希望。至少,这次历险将会是一次愉快的散心。


  “那好,走吧!”我说。


  圣约瑟修道院是艾克县本笃会修女的家园,离我家只有很短的车程,大约1.5 英里——驶过布鲁塞尔街,在红绿灯处往右拐向迈克尔南街,越过铁道,经过伊利大街,穿过电影院旁边的红绿灯,驶上迈克尔北街,在红绿灯处左拐驶入莫鲁斯大街,经过下一个十字路口,你会发现修道院就在右手边。最多五分钟,如果一路绿灯、不堵车的话,三分钟就到了。


  我在这些街道上长大,街道从镇中央一片叫作“钻石”的绿草地和老兵纪念馆往外四散延伸,像车轮的辐条,又像太阳光线,这样的设计出自小镇创建者之手。从家里望去,看得到我家的家族企业——“斯特劳布啤酒厂”,那是由我的高祖父在19 世纪70 年代创办的;还有许多木炭厂和粉末冶金厂,它们是小镇的经济支柱。我叫得出我家周围每位邻居的名字。这里是具有乡土气息的美国蓝领居住区。


  史蒂夫开着车,车窗有些地方已经泛起了霜雾,我望向窗外,回想从这里延伸出去的道路,那是自十多年前我第一次离开家乡、前往大学校园以来走过的人生之路。为了找到一份有趣又高薪的工作,我在大学里主修公共关系;同时还辅修了室内艺术,以进一步磨炼自己作为一名视觉艺术家的技能。


  我的公关生涯正式起步于宾夕法尼亚大街1600 号1。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身兼双职,一边去教室听课,一边全职担任白宫第二夫人2 的公关主任助理。随后,我的处女作《与历史通信》一书被一家小型学术出版社出版,然而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响。由于有了出版经验,加之来自美国一个历史悠久的酿酒家族,本身又喜爱美食,我开始设想写一本世界上有关啤酒的内容最全面的烹饪书,这个梦想的种子逐渐在我内心生根发芽。然而我决定暂不将此事告诉家人和朋友,等找到了出版社再给他们一个惊喜。


  后来我离开了首都,租了一辆U-Haul 公司1 的车,沿着66 号州际公路2 来到了纳什维尔。在那里,我成了一名明星经纪人,将公关的职业生涯提升到了新的高度。华盛顿让我见识了最高的权力和威仪,音乐城则向我全方位展示了乡村音乐皇族的幕后运作及其蔓延的国度。这两座城市向我展现的世界都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在我二十几岁的青春岁月里,华盛顿和纳什维尔占据了我的心,然而,这个在小镇长大的孩子最终对令人头晕目眩的公关生涯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作为娱乐圈某些超级巨星的经纪人,人们付钱给我去制造假象,我开始迷失在这些虚幻之中。对与错、真实与虚幻的界线日益模糊不清,很快,我自己的人生航向和目标也变得模糊起来。


  在命运让我兜兜转转至其他地方之前,对更纯真质朴事物的向往把我带回了我的故乡,让我找回了自小学时代就萌生的当一名英语教师的渴望。我感受到了激励和教育下一代的呼召,不仅仅是教授文法基础和文学知识,而且教他们认识那个我曾亲自经历过的一切皆有可能的世界。后者是我认为小镇学生尤其需要了解的。我还希望在这个过程中,寻觅到能够激起让那个真实的自我感兴趣的事物。属于自己的课堂,一本烹饪书的手稿——在这条新的起跑线上,内心有个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地催促我赶快将它们完成。


  因此我来了一个“华丽”转身,将稳定的工作、朋友和大城市的霓虹灯抛在身后。追随自己的内心,我回到了故乡圣玛利斯。


  当史蒂夫和我驶过莫鲁斯大街的最后一个十字路口,修道院映入我们的眼帘,此时,大片大片的雪花开始飘落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我摇了摇头,意识到自己转了一个圈,重新回到了起点。我那时根本不知道,这些熟悉的街道接下来将会把我带至何方。


  我们将车停在修道院前门的主停车场,柔软的雪花不停洒落,将万物染上洁白的光辉。在小镇的西边,圣约瑟修道院、圣马利亚教堂、一所天主教小学和初中,以及艾克县天主教高级中学占据了一块相当大的地界。这片神圣的地方占据了整个街角,一边沿着山坡延伸至绿树成荫的教堂大街,另一边伸向平坦的通往城外的莫鲁斯大街。


  “陶瓷店在哪呢?”望着耸立在面前的巨大建筑,我惊讶地问道,似乎头一回见到它们。


  “就在旁边。”史蒂夫回答。


  有趣的是,可能你曾经无数次经过某个地方,还在它旁边的学校度过了少年时光,然而却从未留意过这个地方,也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情。圣约瑟修道院建成于1852 年,当时是全美首家本笃会修道院。而我的家族在这个小镇的历史也至少可以追溯到19 世纪60 年代早期。


  从莫鲁斯大街宽阔的停车场和前门开始,有着各样十字架尖顶的几层楼高的修道院,一路延伸至教堂街山,最终向右指向一栋高耸的建筑,这栋建筑将修道院和圣马利亚教堂连接起来。巨大的彩绘玻璃窗装饰着教堂的大理石墙面,每一扇都绚丽多彩,箭头直指天际。这样一个地方,除了实际的用途,人们还可以让思绪飞翔,为这个神秘高墙后与世隔绝的世界构想奇异和神秘的故事。


  史蒂夫和我沿着修道院侧边铺砌的车道朝前走去,在雪地上留下的两行足印,很快便被飘落的雪花覆盖了。我们首先经过右手边的小礼拜堂,然后经过一堵长墙,上面的窗户一模一样。我们左手边有个车棚,停放着修女们平时使用的几辆小车和一辆皮卡车;还有一片地,修女们把它变成了菜园、温室和鸡棚;另外还有个车库,一些修女在那里干点废品回收的活计,赚点零花钱。远处就是史蒂夫和我曾经就读过的高中,眼下,我就在那里担任代课教师,同时希望寻求到一份更加稳定的工作。


  奥古斯丁修女和她的猫


  “陶瓷店就在这里面。”史蒂夫指着一栋三层楼高、木石结构的小楼说道。这栋楼位于院子中心,穿过一条水沟,从主楼延伸至教堂出口的车道边。修女的池塘和墓园就在它的前方。得知这栋小楼被称作“客房”,我立刻就意识到,还在读高中的时候,我就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那里有一条带顶盖的走道将“客房”与修道院的主楼相连。“我肯定陶瓷店就在走道那头,就在我们的右手边。”我的朋友说。


  我盯着“客房”看了一会。“在走道尽头,靠近马路边的一间房子里,梅赛德斯修女曾为我补习代数,那时我读高一。” 我说。


  整整一年,每天放学后,我都会走过那扇连接高中与修道院的大门,拖着沉重的步伐穿过那道木质长廊,走进一间简单、毫无特色的房间。屋子里面仅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以及一幅全能的耶稣的画像。画像上的耶稣面露微笑,双目炯炯有神,每当梅赛德斯修女辅导我理解x、y、z 之间的微妙关联时,他总在注视着我们。正是因着修女的帮助,我才能熬过第二天令我头疼的高等代数课。


  高中生活发生了许多事,我很高兴一切已成为往事。眼下,令我困惑的是,为什么我要让自己重新置身于那栋建筑里面,担任一名代课老师。那真是一个我心甘情愿度过余生的地方吗?


  在“客房”前追忆过去时,我真的不敢相信,我以前竟然不知道几步开外就有一家陶瓷店。我也无法想象,我居然在十多年后再次踏入同一栋建筑。


  史蒂夫和我离开路边,走下几步水泥台阶,进到铺有木板条的走廊。雪花撒在走廊的边缘,好似大自然母亲正用一把蘸满象牙白颜料的刷子轻轻拂拭着地面。在走道的另外一端,十九级水泥台阶通向主楼。


  当我们到达长廊的最后一扇门前,一张颜色发黄、大约小纸片大小的手写标牌证实了陶瓷店的确在营业,上面标有时间——“周一到周六:上午10:00 至11:30,下午2:00 至4:30”。下方,铅笔写的印刷字体整整齐齐——“请进。谢谢。”


  “我想,这里正在营业。”史蒂夫说着,看了看表,正是两点一刻。我推他先进去,因为他以前来过这里,尽管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一进到室内,我首先感受到的就是一种静谧的、与神圣事物相联系的味道,或者是一种与古老的福地有关的味道,比如说大教堂。从前门望过去,第二间屋子亮着灯,很远的后面还有一道门,通往另外一个地方。


  这间小小的前厅是主要的购物场所,阳光从两扇装饰着白色蕾丝窗帘的窗户透进来。右边靠着前面墙壁的地方有一个嵌入式展示柜,另外三堵墙壁摆满了从地板到天花板高的货架,一个超市用的三层红色塑料展示柜放在地板中央,仿佛一个小岛。


  所有这些仅是背景,就像一幅空白油画布上的石膏底漆,而前景——那个处处摆满了彩绘陶瓷制品的地方——才是精彩上演的地方。


  郁积在我心中的焦虑开始转化为期待和激动。数个星期,甚至数个月来,我头一回放松下来,专注于近在眼前的事物,而不是烦恼和未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使自己放松。我马上感觉到,除了满屋精彩的小玩意,这个地方有着某种特殊的气氛。


  “有人吗?”我大声问道,期待有一群如天使般娇小可爱的修女出来迎接我们——她们手上拿着画笔,一边作画,一边愉快地哼着歌,打发下午的时光,就像电影《音乐之声》里面的场景,或者像《修女也疯狂》里的一样。


  然而没有人回应。


  “有人吗?”


  还是没有应答。


  史蒂夫和我对望了一眼,耸耸肩膀。突然,就像潜入某个禁区,被电击中的感觉掠过全身,我的心怦怦直跳。


  我在商店里四处走动,眼睛睁得越来越大。货架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手绘的雕像,有圣母马利亚、天使、动物、小丑、盘子、书立、花瓶、小猪储蓄罐、鲜花、小鸟、纪念匾、十字架、雪人、圣诞老人、篮子、风铃、大水罐,还有一个埃及女王纳芙蒂蒂小小的胸像,一个巨大的甜筒冰激凌状的曲奇罐子,还有一个像蜂巢一样的蜂蜜罐。色彩和图形立刻释放了我所有的感官,这些货架就像我家里挤挤攘攘的调味架,提供探索的无限可能性。


  我俩在屋子里静静地转着圈子,欣赏这些偶然遇到的珍宝。最后,我来了一句:“我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这里面的东西如此瑰丽奇巧,让人眼花缭乱,然而又带着纯真的味道。这种感觉非常明显。踏入前门的那一刻,我们立刻变成了巧克力厂的老板威利·旺卡,仙境中的爱丽丝,奥兹国的多萝西,遥远银河系的卢克·天行者。然而这个地方是真实的,尽管我们仍然觉得自己踏入了一个神秘而无人知晓的仙境,一个离现实世界并不那么遥远的仙境。


  我不知道修女在门口站了多久,她显然被我们的啧啧赞叹声逗乐了。我当时正在欣赏一尊圣母马利亚的雕像,她身材修长,穿着白色和浅蓝色相间的长袍,长袍底部装饰着三朵勿忘我。然后,我第一次听到了修女的声音。


  “欢迎!”那是一个温柔、低沉的声音,略微发颤,然而亲切可人,从一开始就不会被人忘记——这个声音带来温暖,使人舒缓,就像是老祖母熟悉的问候,从她的声音里,你知道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属之地。


  我立刻将头转向把两间屋子分隔开的门口。


  一位修女站在那里,身后房间的灯照在她身上。她不过五英尺高,背微微有点驼,戴着一副眼镜,身着传统的修女服:长长的黑色面纱、白色的头巾帽、黑色的长袍、自腰间垂下的棕色木质念珠、朴素的黑色鞋子。唯一的不同在于她系着一条沾满了颜料的蓝色围裙。看到这一切,我微微笑了。


  “您好!”我回应道,“我直到今天才知道这里有一家您的陶瓷店。”


  修女微笑着说:“这里开着有一段时间了。”那是我头一回见到她眼中闪烁的亮光,我立刻知道,自己今生再也不会忘记这亮光。


  “我叫约翰,这位是史蒂夫。”我告诉她。


  “很高兴见到你们。我是奥古斯丁修女。”


  我觉得自己和这位老妇人一见如故,仿佛我俩相识已久。我很快就明白,真正的友谊,它的美好之处就在于,那是一种永恒的感觉。


  “您的这些小玩意儿真是太漂亮了!”我的声音很大,满是惊叹。可怜的史蒂夫插不上话,只得作罢,点头同意我所说的。我记不清楚,上一回像这个小店一样让我心情激动的是何事何物;尤其是我本身就是艺术青年。这种心情就好似乘过山车最初那几秒的感觉,一点一点升到最高处,然后俯冲下来,让你的心停留在半空中。


  “谢谢你。”修女温柔地笑着回答。我注意到她的眼眸中总闪烁着亮光。“你们有几个人在这里工作?”我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朝另外一间屋子望去。奥古斯丁修女咧开嘴笑了,摆了摆手。“正如你现在看到的,有时我有一些志愿者过来帮忙,但其他时候就我一个人。”“您一个人做所有的事情?”我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我们旁边是成百上千件物品,色彩绚烂,形状各异,大小不等。修女点点头。“如果你们想看,还有更多东西。”她指指身后那间光线明亮的房间。


  我拿起另外一件早就引起我注意的马利亚镀金雕像,和史蒂夫走到了另外一间屋子。在那里,我们发现货柜摆满了三面墙,从地板到天花板,里面堆满了小雕像、丰饶角、南瓜、飞禽走兽、大碗和大水罐、茶叶罐子,还有几十个做成消防员、警察、牛仔、面包师和渔夫模样的酒瓶。此外,还有上百个“邓肯”牌子的釉彩和颜料瓶,它们按颜色分类,整整齐齐地摆在屋子前面的架子上。在远处左手边的角落里有一个很大的水槽,上面挂着两张画着蝴蝶和野生动物的海报。


  右边靠墙的地方,窗户下边有一个收银柜,后面有一个货柜,从屋子前方延伸至后方。货柜上有一台电视、几本杂志、陶瓷目录和几盆植物。角落的一个架子上有一尊雪白的圣母雕像,她正注视着整个房间。“看这里。”史蒂夫指着前面的两个小货架悄声说道。一个架子上摆着微型的雕塑,有栩栩如生的乌龟和青蛙,另外一个上面则满是瓢虫。修女手写的小价格牌标明,乌龟和青蛙的价格是“三声万福马利亚”,瓢虫则更加便宜,“一声万福马利亚”即可。


  对于我来说,这确实是“无价”的,即使有人要我道一声“万福马利亚”就可以救我的命,我也说不出口。一想到要在一位修女面前背诵一句我曾经喜欢的祈祷文,我的头皮就发麻,脑海一片空白,这样的想法有些愚蠢,因为奥古斯丁修女一点也不吓人。


  然而,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小学四年级的往事。那时,我穿着海军蓝校服,就像海军学校的一名学生,站在简·弗朗西斯修女面前背诵十诫。当我背到第八条的时候,突然脑袋一片空白,完全僵住!简· 弗朗西斯修女慈爱地望了我一会,要我坐下,然而我的大脑还是一片糨糊。我勉强背到了十诫的第六条“不可杀人”、第七条“不可奸淫”,却始终背不出第八条“不可偷盗”。尽管在这之后,我对什么是永恒有了更深的理解,但是此刻,我不得不绕过这些乌龟、青蛙和瓢虫。


  在奥古斯丁修女中间这间屋子里,三张长方形的浅黄色桌子摆成了马蹄形,马蹄口朝屋子前方敞开。桌子上面摆满了不同制作阶段的陶器。左边的桌子摆放着几排一模一样、还未上色的圣景人物雕像,而右边桌子上的圣景雕塑已经上了一层底色。


  “这个就是您的工作室吗?您在这儿给东西上色?”我心中激起一连串好奇的火花。


  “是的,我想你可以这么说。”修女回答道,她仍然站在门口望着我们。从她的反应中,我猜自己是第一个称呼这间屋子为她的“工作室”的人。


  “这就是我经常坐着歇息和工作的地方,有时在桌子之间,有时在那后面。”她首先指着马蹄形桌子里面一把薄荷绿的纺锤形靠背椅,然后指了指右边角落后边的一把橡木椅。近处,一个黑得发亮的杯子摆在桌子中间,里面插满了画笔。我意识到,有人进来时,无论从哪个位置望去,她都能看得到。除了今天。我没有问她我们进来时她在哪里。


  “那是哪儿?”我指着后边那把椅子后面的门问道,那扇门通往一间没有亮光的屋子。“那里是我和泥与注模的地方。”奥古斯丁修女回答说,“我所有的素胚都放在那。”她并没有打算带我们去参观那间屋子。


  “我们该走了。”史蒂夫说着,推了推我。


  “我想买这两尊圣母马利亚的雕像。”我告诉修女,“您能不能在上面签上名字呢?”她脸上好奇的神色难得一见,好似我在问她是否去过月球一样。“我在每件陶器底部都写上了‘SJC’,表示‘圣约瑟修道院陶瓷店’(Saint Joseph’s Ceramics)。”她回答说。“您应该也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是一脸困惑的神情。“但它们属于修道院,不属于我个人。”“然而您才是那位艺术家!”


  此刻,她脸上是一副被逗乐了的神情,我猜想,在她漫长的一生中,从未被人以“艺术家”相称,也没有人请求她在自己的艺术品上签名。


  “没有必要了。没有人需要我在上面署名。你知道,这都是上帝的杰作。”


  “就签我买的这几个行吗?我想上帝不会介意的。”我坚持说。


  修女笑着摇了摇头。“我猜,你非得要我签名才行。”她走到马蹄形桌子里面,坐到椅子上,离即将完工的圣景人物像只有一只手臂的距离。


  “我记得这里有一支笔。”她说着,在那些等候她注意的陶器中找了找,“噢,在这里。”


  “请您再加上日期。”我补充道,“今天是……”我扫了一眼房间,想找到一本日历。近段时间,日子一天一天流逝,生活没有新意,我已记不清具体的时日。


  “2 月21 日。”奥古斯丁修女说。她抬头一瞥,微笑着点头。趁着修女在两尊雕像底部签上名字和日期的空当,我在一旁浏览桌上其他的黏土制品。桌上摆放着几头骆驼、奶牛、一群羊,还有马利亚、约瑟、东方三博士、一个牧羊少年,甚至还有婴儿耶稣,他们全都在凝视着我。


  “修女,这个东西您是怎么做的?”


  我指着一个小杯问道。这个杯子大约4 英寸1 高,中间有各种曲线,逐渐向上展开。杯子颜色清爽,绘着青绿色、绿色和白色——宛若在一片热带海域,你透过清澈的海水望向海底所看到的颜色。


  修女本来在签名,这时停了下来,回答我的问题。“哦,那个,” “我不愿浪费颜料,她咯咯地笑起来,因此, 工作的时候,我总是在那样的小件上清洗画笔。久而久之,上面就涂满了颜色,我把它放进窑炉里,想看看它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会出来什么东西。”


  “真是美极了!这个卖吗?”我拿起它端详,“就像是一片大海。我能看到海水、水草、白色的泡沫……”


  “天哪!”她的眼睛睁大了,“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但是你说得对。”


  “我没有看到价格牌。这个怎么卖?”事实上,在那两尊雕像上我也没有看到价格牌。但无论价格多少,我都愿意掏钱。一只神圣的手创造了这些陶器,这点我确定无疑。今天的经历让我兴奋不已。你不能把一个太大的价格标签贴在上面。


  “我看看。”修女回答,开始算起来。“这尊大的雕像五美元,这个镀金的四美元,这个小花瓶……两美元怎么样?行吗?”


  全部加起来才十一美元?“修女,你应该开价更高点!”


  奥古斯丁修女摇摇头。“我觉得已经够高了。我想让大家都付得起钱。”


  我暗笑自己。四十年前这个价钱可能很高,但是在今天的确是太便宜了。当我从钱包往外掏钱时,感到一丝愧疚。


  在三件陶器上签完名后,修女把它们拿到结账柜台上。她小心翼翼地把每件物品都用白色的长条纸张包起来,这些白纸早前已经被切割得整整齐齐了。然后,她从附近的一个收纳盒里拿出一个折叠好的塑料袋,那个盒子里装着许多像这样可以多次使用的塑料袋。每样东西都秩序井然。她把我的东西放到袋子里,微笑着递给我。


  我给她十五美元。“不用找零了。”


  “你确定吗?”


  “是的,我确定。”


  “谢谢你!”她的眼中再次闪烁亮光,充满着感激。她将两张钞票放到铁皮钱盒里,然后在旁边的表格上记账。“我会再来的。”当史蒂夫和我朝门口走去时,我回头大声说。“希望你们再次光临。”我听到奥古斯丁修女回答道。她喜乐的声音消失在我们身后,与重返室外迎面扑来的寒冷空气形成鲜明对比。在隆冬的午后度过了美妙的四十五分钟后,我完全忘记了外面世界的天寒地冻。


  数年后,当再次凝视着修女在雕像下刻下的日期,我意识到,要记得遇到改变你生命的那个人的确切日期并非易事。每年,那个日子都会被我在日历上圈起来,旁边画上一颗小星星,就像是地图上一处令人欣喜的目的地。


  喜乐


  悲伤


  初次见到奥古斯丁修女的一周后,我在一个午后再次回到了她的陶瓷店,这次是独自一人。史蒂夫已经返回纽约,但几个星期后就是他的生日,我想买一份完美的礼物,感谢他带我去修女的小店。


  当然,买礼物仅仅是再度光顾小店的借口。内心深处某种更深的渴望引领我返回修女的工作室。我向往那里的宁静与温馨,因为此刻我正处在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生活之中:一本看似没有任何进展的烹饪书,一份教书匠的工作——这还得取决于清晨六点钟有没有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那是学校的秘书打来的,告诉我需要替当天生病的某某老师代课。当某种离心力将我的目标和梦想推离我远去时,一股与之相抗衡的力量把我带入奥古斯丁修女这方与世隔绝的世界。此时此刻,我的心就像一台黑白电影放映机,映射出的只有一连串的焦虑和失望。奥古斯丁修女的小店带来了一种让人恢复活力的色彩,我需要把它们添加到我的生活之中。


  这一次,我发现“客房”旁边有个小停车场,就把车停在那里。当我匆忙走向那条通往小店的长廊时,积雪在脚下嘎吱嘎吱作响,就像吐司面包的碎屑。修道院的主楼像一座城堡一样耸立在我面前,厚实的墙壁上安装了几十扇窗户,我不禁想,也许有谁正在朝窗外张望,注视着我这个刚刚抵达的访客。远处,我能模糊辨认出圣马利亚教堂尖塔的顶端和十字架,它们从另一面耸立出来。


  两人共同创作的和平鸽陶瓷作品


  整个地方就像好莱坞影片中史诗般的画面,或者是美国公共电视台纪录片里看到的贵族世代居住的古老庄园。无论如何,这个地方尘封在过往的岁月中,一群谦卑的修女在这里履行她们神圣的使命。


  这里曾经是一百二十五名本笃会修女的家园,她们活跃在这个自助建立起来的社区中,而如今修女的人数急剧下降,只剩二十来位,年纪最小的也有五十多岁。这个地方永久地停留在一条更加纯真的时间隧道里,游离于现代社会之外。在这个并不复杂的地方,社会的进步、最现代化的科技,以及其他腐蚀性的物质都被拒之门外。


  圣玛利斯小镇这处神圣地方的本质,与20 世纪初一个距离此处68 英里、位于宾夕法尼亚州西部乡村、方圆101 英亩、名叫诺克斯的农场并无太大差别。即便在今天,那里的居民也不超过一千人。农场充满着田园风光——那里有一幢简朴的白色农房,厨房里有煤炉,客厅里摆放着管风琴,屋前有门廊,附近有水井、大谷仓和库房,连绵数英里的篱笆、草场、苹果园,还有成群的牛、马、小鸡、小猪、小猫和一头唤作雷克斯的圣伯纳德犬——一个名叫安娜的小姑娘在那里长大,寻找到了她神圣的呼召。八十年后,我们的人生道路有了交集。


  安娜有着灿烂的笑容,梳着马尾辫,穿着妈妈为她缝制的花罩衣,整日忙着摘苹果和浆果,赤脚追赶蝴蝶、大黄蜂和萤火虫。比起室内的家务活和上学,安娜更喜欢户外清新的空气和柔软的大地。安娜和兄弟姐妹一道——其中包括后来首先进入圣约瑟修道院、教名为塞克拉的姐姐艾格尼丝——将农场变成了自己的小天地。在她那小小的头脑里,每一个崭新的日子,每片山坡和田野,每只动物和小虫,每一条在树林中找到的小径,都成为她探险的新起点。这个小女孩的好奇心就像一个空白的素描本,她很快就将它填满了。


  安娜帮助她的母亲克拉拉——一个善良快活、慷慨大方、系着白色围裙的农妇——制作黄油、把田间地头的水果和蔬菜做成罐头、捡拾新鲜的鸡蛋以便礼拜六拿到镇上去卖。她还和父亲乔治一道挤牛奶、喂牲口、在大菜园里种菜、在门廊上堆放木条。她的父亲是一个敬虔而幽默的人,留着厚厚的络腮胡子。每天晚上晚饭过后,全家人聚在客厅念诵《玫瑰经》。一头名叫汉克的小猪这里转转,那里转转,拱拱每个人的脚趾头,这样的举动总是让安妮咯咯直笑。


  多年后,这一切温暖的场景都在一首动听的歌谣中被吟唱出来——“和平与友善……在反舌鸟山上……”


  奥古斯丁修女八十年前的家园反舌鸟山,如同今天的圣约瑟修道院一样,不受外界的影响,对于今天折磨我们其他人的压力和挑战,两者具有神圣的免疫能力,它们都是简朴生活的神圣避难所,而这种简朴的生活,根植于真正重要的事情。


  近段时间以来,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能感受到现代世界的歌利亚1 令我窒息。但就在此时,某种恩典降临,给我开出一张金色门票,让我进到这处被教堂和莫鲁斯大街包裹的神圣地方。


  在这里,时间是静止的。在这处避难所,我能够逃避出版商一封又一封的拒信,枯燥乏味、不属于我自己的课堂,还有那悬在某处飘摇不定的生活。砖墙里面的某种力量在呼召我,正如奥古斯丁修女少女时代的农场,那宽广的原野曾经对她低语的那样。不是通过言语,而是通过内心深处温柔的牵引。造访修女的陶瓷店仅仅一回后,那里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将我吸引,这种吸力拉着我,自然而平稳。我的好奇心掀开了一页,将我带至这处神秘之地。


  当我朝“客房”走去时,空气冷得让人无法呼吸,每吸一口气都会刺痛我的肺腑。回想起一周以前奥古斯丁修女小店里的温暖,我不觉加快了脚步。


  这次我不再犹犹豫豫。我打开商店前门,径直走了进去,好似我已经来过这里一百次,而不是第二回。满室温馨的香气和绚烂的色彩立刻带给我安宁。


  这一回,蜷缩在前窗下方柜台上的一只花斑猫起身招呼我,我的到来使得它从酣眠中惊醒。


  “喂,你好。”我对猫说,它和我同样惊讶。我相信,像奥古斯丁修女一样,它也不太习惯这些天在自己的庇护所见到这么多访客。“你是谁呢?你上一次不在这里。”


  它依旧舒舒服服地待在原地,眼睛很快地扫了我一眼,满是怀疑。


  “我想你见过布利岑了。”一个声音从左边的一个房间传出来。上一回,那间屋子的门锁住了。奥古斯丁修女从门口探出身来,脸上带着微笑。


  “是的。”我回答道。转过身来,我看见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上了釉的十字架。“它上一回并没有在这里,难道不是吗?”


  “客人来的时候,布利岑经常躲起来。它有时甚至会钻到墙缝里。我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它了。但是饿了或者想引起注意的时候,它总会回来。——你是这样的吗?”当修女对它说话时,小猫抬起了头,但很快又低下了头,闭上眼睛。奥古斯丁修女咧开嘴笑了,她摇了摇头——我瞥见了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农场小女孩。“那是它最喜欢的一个地方,靠着窗户。它能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确切地说,是醒来后能看到。”


  “不是。我正在往窑炉里放东西。到里面来吧。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撞到的。”


  窑室大约有一个小步入式衣柜大小,只够容纳靠在一边的八角形大窑炉,和靠在侧边与后墙的两个高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刷了棕色、灰色、蓝色和粉色等各色釉彩的陶器,经过烧炼,它们就会变得色泽亮丽,晶莹发光。


  在窑炉上面有一张约翰· F. 肯尼迪的老式照片,下面还印着他那句名言:“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些什么,而要问你能为国家做些什么。”从焦干的面容上判断,我暗自猜想,我们国家首位,也是唯一一位信仰天主教的总统的画像,自上个世纪60 年代商店开业以来就悬挂在这里啦。我想象着修女们把这条金科玉律进行加工,把“你的国家”换成“上帝”。


  “您今天好像有一炉子的东西要烧。”我指着修女身后拥挤的货架说道。


  “是的,我要等到做好了一炉子的东西才开始烧制。”修女回答道。


  她小心地拿起每一件黏土制品,踮起脚尖,弯向窑炉——窑炉比她还稍高一点,轻轻地把它们放好。“这些东西不能碰在一起,”她告诉我,“要不然它们会粘在一起。可不能这样。”


  摆好一层后,就插入一块特殊的石板,然后在石板上摆满物品,接着又插入另外一块——就像一块多层的奶油蛋糕。


  “这就像一幅拼图,要把它们全都恰到好处地摆放到一起,不是吗?”看着窑炉,我赞叹道,“您对此很精通啊!”我想,看着这些陶器经过窑火的淬炼,从平淡无奇到熠熠生辉,一定很有趣吧!它们要经历将木炭变成钻石、将绝望变成希望的魔法。


  “我弄这个有一段时间了。”对于我的夸赞,修女这样回答。由于头伸入窑炉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低沉。她正在摆放最后一层。“我们今天只能放这么多,其余的还要等等。”


  “这个要烧多久呢?”“几个小时。这个过程你不能赶,否则出来的东西不会很好。”修女停顿了一会儿,凝视着装满了东西的窑炉。她的嘴唇翕动着,看得出来是在祈祷。她伸手去取身后的一瓶圣水,那是我之前没有见过的。她轻轻地将圣水洒在陶土上,画了一个十字架,然后抬起头,祈求道:请你照看这些陶器。


  “法兰西斯,” 然后,她转过来向我解释说:


  “法兰西斯是我最喜欢的圣徒之一。每烧制一窑炉陶器,我总是请求他帮忙。”


  “他怎么会拒绝呢?”我微笑着说,为有幸看到这特殊的一幕仪式而激动着。听到她对一位圣徒直呼其名,就好像在叫一位朋友一般,我不禁乐了。我猜她是少数可以侥幸这么做的人。


  奥古斯丁修女慢慢地放下厚重的炉盖,把它盖紧。“我敢说,当打开窑炉,看到一切都完成的那一刻,一定十分令人激动。”我说。“是的,是这样。修女回答说,既有喜乐,” “但我打开的时候,也有悲伤。” “喜乐与悲伤?”


  修女靠着身后的柜橱,直视着我的眼睛。“每次打开窑炉时,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发现什么。有时,烧制出来的东西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甚至更加好看;有的时候,有些东西碎了,无法修补。不管怎样,这些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上帝是老板,你知道的。”


  我笑了。“我猜,这就像生活本身。”从这个新的角度思索,我想,这也像烹饪一样。它让我想起自己试验新配方时的情景。当我品尝第一口时,我不知道那将会是何种滋味;只有反复试验,不断尝试,直至找到感觉。同样,我也看到,自己代课的课堂和那窑炉有相似之处——胜利与失败并肩。即使作为一名代课老师,我也看到许多缺乏灵感、目光呆滞的十几岁孩子恢复了生机——当他们解出了一道方程式;当他们在诗行中发现自己的意义;或者当我告诉他们,在环绕我们这个小镇的山的那一边,有一个无穷大的世界正在等候他们。然而我也亲眼见到许多学生在一些倦怠、冷漠的老师手中枯萎——这些老师其实很久之前就在精神上失职了。


  奥古斯丁修女点点头,显然对我的顿悟有所洞察。“最重要的是认识到,一旦我关上了盖子,发生在窑炉里的一切都不是我所能控制的,就像生活中发生的事情一样。我们无法控制我们生命之中的喜乐与悲伤。有时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出来的东西有些完美至极,而有些却裂了,甚至碎成一堆。”


  “那真是令人沮丧!”我插嘴道,摇摇头,看了一眼那位充满希望的年轻总统——他已凝固在时光里,“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


  修女咧嘴笑了:“当你在这里待得和我一样久了,你就会看到许多喜乐和悲伤的事。约翰,生命里不是任何事情都会有保证的,然而每一次喜乐和每一次悲伤都是一份礼物。”


  “悲伤——礼物?”这是一个我很难接受的概念。悲伤可不是我期待别人给我的东西。生命中的大部分时候,我都是压制住痛苦的事情,或者从中逃离,而不是去拥抱它们,尤其在眼下!


  “上帝绝不会把超过我们所能承受的东西给我们。当我们将生命中的每一次喜乐——当然,还有悲伤——视作一份礼物,怀着感恩的心去领受它们,我们就会成为更加坚强的人。这份感激之心帮助我们建立信心,赋予我们存在的意义。否则,生命中太多的事情都让人无法承受。”


  “表达感激并不总是一件容易的事。”


  “上帝从来没有说过生活是一件容易的事。感恩与信心需要操练,就像绘画一样。每一步,不论是喜乐还是悲伤,都是礼物。我们对待这些礼物的不同态度,会带来不同的结果。这是建立坚强信心的秘诀之一。虽然事情的来临可能会超出我们的控制,让我们难以理解,但上帝仍然给予了我们一个选择,一个纯粹由我们自己决定的选择。那就是我们的自由意志。我们选择要走哪条道路。我们可以选择让悲伤击败我们,或是让它把我们塑造成为更加坚强和优秀的人。”


  “看到窑炉里面碎了的陶片时,你会怎么做?”


  “捡起每一块碎片时,我都说,‘主啊,感谢你!’每一块碎片都让我停下来,学习感恩。”奥古斯丁修女回答说,“有时候,当我清扫窑炉里面一团糟的东西时,我要说许多声感谢呢。”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能够想象出她捡起每块尖利碎片时的情景,正如思忖自己在教师和作者的职业生涯中的每一次挣扎一样——感受碎片粗糙不平的边缘,同时又悉心将它们轻柔地握在她温暖的掌中。艺术模仿生活。


  就在那一刻,想象这位年老妇人清扫一炉碎片的场景,我意识到,一位重要的老师已经走入了我的生命之中。想到与她同名的圣徒奥古斯丁,那位自耶稣基督以来最伟大的属灵导师,这一切就更具有完美意义。作为一个由罪人转变而来的圣徒,奥古斯丁那些振聋发聩的话语和教导使得早期西方基督教重焕活力,直至今日依旧影响深远。在他悔改与重生的时候,这位来自希波的伟大圣徒正好处在我现在这般年纪。同样,奥古斯丁修女的话语既谦卑又超然,既合情合理又极具感染力。


  我朝我的新朋友微笑。随着本能的牵引,我回到了这个地方,如今一切又有了更多意义。我突然记起了这次拜访的初衷。“我想请您帮个忙。”


  “尽管说吧。”修女说,她睁大眼睛,充满期待,同时示意我跟她穿过商店进到第二间屋子,就是我称之为“工作室”的那间。


  “您还记得那个漂亮的小杯子吗?就是我上回买的那个。您说在它上面洗画笔的那个杯子。”


  “记得,你说它看起来像大海。”修女想起来了,回过头来朝我咧嘴笑着。


  “您有没有在一个更大的杯子上尝试过那种技巧呢?”


  “没有,我从来没想过那样做。我只在你买过的那种小物件上做过。我从没有想过有人会买它们,因此我总是将它们送给其他修女和家人。我只是不想把它们洗掉,白白浪费颜料。”


  此时,奥古斯丁修女正坐在马蹄形工作桌右手边角落的橡木椅上。我坐在旁边的纺锤形靠背椅里——椅子和架子涂成了一样的薄荷绿色,在接下来的几年,我时常坐在这把椅子上,好似上面刻了我的名字一样。一把一模一样的椅子摆放在桌子另一边,修女告诉我,她经常坐在那把椅子上工作。我的眼睛扫过从地板耸立到天花板的架子,它们占满了房间里的三堵墙。一件件珍宝吸引着我的目光。


  “再过几个星期,就是我的朋友史蒂夫的生日了。我想您也许可以在一个大碗上清洗画笔,这样我就能把它送给他当生日礼物了。”


  奥古斯丁修女想了一会儿。“我从来没有在大碗上洗过画笔,但是我想我可以尝试一下。”她说,眼眸里闪烁着亮光,“凡事都有头一回。”


  “您有没有一个更大的碗的模型?”


  “这些怎么样呢?”奥古斯丁修女指着靠墙柜台上的一大一小两个陶碗。它们都被涂成素色,里面种上了植物。


  “这个大碗很好!您要多久才能做好呢?”


  见到我如此激动,修女咯咯地笑了起来。“这种事情你不能太急。但我确实要给


  一些东西上色,也就是说还要清洗画笔。几个星期怎么样?”


  “太好了!”


  “做好的话,我打电话给你?”


  “不用了。我想在那之前我会再来的,我要亲自来看看。可以吗?”


  “好的。”


  “我希望史蒂夫的碗会是喜乐,而不是悲伤。”当我起身离开时,我微笑着补充了一句。


  “我想我们会知道的,不是吗?”奥古斯丁修女以一副实事求是的口吻说。


  当我离开时,布利岑仍然在前窗底下呼呼大睡。有那么一会儿,我燃起一丝嫉妒,因为他看起来如此悠然自得。我多么想蜷缩在他身旁,让一天里剩下的时光悄悄溜走。


  本文选自《在天堂那五年》,约翰·施利姆着,广西师大出版社


  (实习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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