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吕俊华
——“吾辈用功只求日减,不求日增”以上的引证和论证足以说明,不管什么派,什么家,在创作心理的根本原则上都是相同的。一位日本学者说:“感性是认识的无意识的结果,这是成千上万个人的切身体验。”《哲学译丛》1982年第1期第52页。这表明,感情活动与潜意识密切相关。而艺术创作主要是感情活动,要使感情充分自由地活动,必须进入潜意识。如何达到潜意识,上面已经谈了很多,这里借用《庄子·达生》中的一个故事,作进一步的说明:
梓庆削木为(乐器),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齐,通斋,斋戒也,下同)以静心,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枝,同肢)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不知有朝廷),其巧专而外滑消(滑,扰乱;消,排除);然后入山林,观天性(指观察树木的质性)形躯至矣(指形态极合于做),然后成见(见即现,恍然一成在目),然后加手焉(加手,施工),不然则已(不是这样就不做)。则以天合天(用〔我的〕自然,合树木的自然),器之所以疑神者,其由是与?
这一段文字,是对创作心理的精辟说明,道尽一切艺术精神。作者认为只有一步步摆脱世俗的影响,彻底清除尘世的污染,“不敢怀庆赏爵禄,不敢怀非誉巧拙,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从而进入心理变态,达到忘我之境,听任潜意识支配。这便是天才的秘密,便是艺术生命之所在,这是一个“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的过程,也就是王阳明所说“吾辈用功,只求日减,不求日增,减得一分人欲,便是复得一分天理”《传习录》上。的过程。这样就能恢复本有的真纯之气,升入“神气”之境,而得以客观地、真切地观察自然、感受自然从而获得审美体验,这也就是前面所讲的天人合一的境界。
和前面所讲的虚静致幻一样,这个故事所讲的也是用虚静的办法诱发潜意识活动的。
中国古代的画家和诗人常常借助接触大自然诱发潜意识。清代画家王昱有言:“未作画前,全在养兴,或睹云泉,或观花鸟,或散步清吟,……俟胸中有得,技痒兴发,即伸纸舒毫,兴尽斯止。”《历代论画名著汇编》第401页。
大自然之美给人抚慰,而不是刺激感官。大自然使人心恬意适,脱弃凡俗,所以很容易令人坠入梦幻,进入潜意识境界。爱因斯坦对这一点也有很深的体会。“他喜欢幻想,他喜欢遥远的景色、阳光、色彩和宁静的岸边,喜欢轻轻掌着舵,让船缓缓地溜去。这一切在他心中产生出一种愉快的自由的感觉。”在这样的气氛里,“抽象思维的过程和这位科学家的最深邃的感情激动的过程如此互相渗透,以致使你体会到,在他那种自由的存在和专心致志的工作在他身上得到了统一。”爱因斯坦对大自然的感受和热爱,“曾经影响着他的全部发展过程。”对爱因斯坦来说,“心灵的奇迹表现在自然里;自然的奇迹表现在崇高的智慧中。”《纪念爱因斯坦译文集》第186—187页。是大自然常常使他进入潜意识,发展了他的创造力。
中国的书、画家和诗人还特别喜欢酣饮大醉后进行创作。这是炽热致幻一途。黄庭坚诗:“酒浇胸次不能平,吐出苍竹岁峥嵘。卧龙偃蹇雷不惊,公与此君共忘形。”转引自《中国画论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92页。陆游诗:“方我服酒时,江山入胸中,肺肝生崔嵬。”这都是好例。在封建社会,几乎没有一个诗人不喝酒的,书、画家差不多也是这样。据说,贺知章“每醉辄属辞,笔不停书”。李白更是如此,他“斗酒诗百篇”;他“醉中操纸,兴来走笔”;他“兴酣染翰恣狂逸”。其他诗人也时常如此。至于书、画家,他们酒后创作的也很多。苏轼诗:“空肠得酒芒角出,肝肺槎牙生竹石”可为明证。
这样的记载,举不胜举,其中或有夸张,但绝非毫无根据。因为酒醉确有麻痹意识、激发幻觉、亢奋情绪、诱发潜意识,使心理发生变态的作用。必须说明,封建时代的文人多遭遇坎坷,借助酒兴,挥毫抒愤是可以理解的。但一般说来,多数人的作品并非都是醉中之作,而醉中也不一定都能进行创作,这就因人而异了。
(编辑:罗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