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吕俊华
自古至今,很多人都认为艺术家是神经不健全的人,甚至说天才就是疯狂,是有组织的神经病等等。“这种观念所以站得住,是由于事实上有许多天才已经是疯狂了。譬如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拿破仑有癫痫病;尼采患了许多年绝望的疯狂病;约翰·克来(John Clare)的一生在疯狂院过了大部分的生活,有许多著名的诗是在疯狂院中写出来的。
斯马特(Christopher Smart)所写被人公认为最伟大的诗正是他患宗教疯狂症时写出来的……其他可列入此中的尚不在少数”,这是美国心理学家康克林在他的《变态心理学原理》一书中论述的。但是他又说,许多天才和伟人是没有疯狂病的。而疯狂症患者中有许多是智力低下的。根据统计可知,神经病与天才或艺术家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如果疯狂是天才的一个主要现象,则疯狂医院应当是产生哲学、文学和艺术的策源地了。显然,实际情形并非如此。”
但要说艺术家有比较偏执、热烈和易于激动的气质和性格,如像尼采所说艺术家不可缺的要素一是带几分酣醉欢悦的性格,二是敏感——能将人之苦视若己之苦,则不无道理。果戈理就是具有这样气质和性格的一个代表人物。车尔尼雪夫斯基说他“是一个不知道有中庸的天生的热狂家;不是沉沉酣睡,就是生命沸腾,不是沉醉于生命的欢乐感,就是去受苦受难,如果二者都没有,就会感到沉重的苦闷。
一切别的人很容易处之泰然的事情,对于这些人就并不总是安全无恙的,哪一个男子不钟情?哪一个女子不怀春?可是也有一些人,是不能同他们玩弄爱情的:他们一旦爱上了,就决不后退,决不害怕破裂先前的关系,损失社会地位。……‘理性的中庸之道’的人可以抱定随便什么一种理论,仍旧和平而幸福地过完自己的一辈子。可是,果戈理却不是这样”。《文学的战斗传统》新文艺出版社1953年版第148—149页。别林斯基也这样讲过:“对于艺术的天性来说,理智是消失在才能、创作幻想里面的,因此,在作品里,作为诗人看,他们是非常智慧的。然而作为人看,是狭隘的,几乎是愚蠢的。”《别林斯基选集》第二卷第442页注〔1〕。
其实,别林斯基自己也是这样的人。赫尔岑说他不是用理智而“是用自己的血,用自己的神经在写作着,你可以感觉到,他怎样地消耗着它们,又怎样地烧毁了自己,他是病痛的、易怒的,不知道爱的限度,也不知道仇恨的界限。他常常为感情所驱,有时甚至非常偏颇,可是永远总是深刻的、披肝沥胆地真诚的”。同①第207页。
是的,艺术家的这种特点,在现实生活中可能会成为弱点或缺点,但在艺术创作中却是难能可贵的优点,因为艺术需要感情,而现实生活却需要理性。荣格说:“意识必得有理性,首先是为了从宇宙中发生的个别的和不规则事件的紊乱现象中找出某种系统。其次,至少在人事范围内,是为了行动。”《西方心理学家文选》第414—415页。
艺术家是感情用事的人,这在艺术创作中是必不可少的,但在“人事范围内”就不能那样恣情任情了。王国维是懂得这一点的。他指出:“后主为人君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托尔斯泰也曾经对他的一个兄弟说过,你具备做一个作家的全部优点,然而你缺少作为一个作家所必须具备的缺点,那就是偏激!性格偏激,在现实生活中是很大的缺点,它使人不能很好地适应现实,但在艺术创作中却是难能可贵的东西。
托尔斯泰正是从这两种角度看问题的。王国维的话与托尔斯泰的话正可互相证明。有位哲人说:“测验一个人的智力是否属于上乘,只看他脑子里能否同时容纳两种相反的思想,而无碍于其处世行事。”转引自《预测与前提》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7页。
这话用在一般人身上或许有理,用在艺术家身上则断然不行,因为艺术家大都是赤诚和真诚的人。心理学家证明:“情感对人的影响,是随着人格的不完整和适应现实的失败而增长的,适应能力愈受限制,潜意识的作用愈占优势并代替自觉活动。”《手势心理学》英文版第166页。这些话为上述观点提供了根据。[NextPage]
荣格的一段话也可以看做是对这个问题的解释:“一个人不必把自己完全看成理智的,因为人并不是也不能是完全理智的,人也永远不会变成这样。这是应该为所有文人学士所记住的事实,不合理的东西不可能也不必被扫除。”因为这意味着“吸引着最大量的心理能量……通常自我被吸引到能量的这个中心,并且被吸引到这种程度,以至它成了与这个中心完全一致,同时认为它再不希望和需要别的什么了。可是这样就发展出一种狂热,一种偏执狂或着迷,一种对心理平衡危害最厉害的极度夸张的片面性。这种片面性的能量无疑是成功的秘诀”。《西方心理学家文选》第415页。
荣格认为这样的偏执狂或热情能够激起心理“能量的堆积”。不言而喻,这种“能量的堆积”对于艺术创作来说是绝对必要的。事实上,如果停留在一般心理水平上就不能创作,要创作总会有某种程度的反常或变态。这样,才能和一般心理水平区别开来,和一般人区别开来,和日常生活区别开来。
(编辑:罗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