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年展是国际流行的高阶当代视觉艺术展示机制,纵观当今世界一些有影响力的、重大的双年展事,自其创立以来其宗旨无不以展示当代世界艺术前沿的探索成就、促进跨国界的视觉艺术交流为己任。举办方多将其作为国际艺术交流的重要平台和民族文化及其精神产品输出的重要管道。因此双年展不仅通常能成为举办城市的重大艺术节日,更是展示当地视觉艺术新成就的窗口。在全球已有的200多个双年展中,“深圳国际水墨双年展”是仅有的以东方传统艺术媒材“水墨”命名的双年展,这显然由其“展现水墨艺术的当代形态,持续研究传统水墨画在当今文化语境中的生存和转型课题,推动水墨艺术以鲜明的时代特色、民族身份和更新的活力走向世界”的宗旨所决定。从此前已经举办的六届展览来看,“深圳国际水墨双年展”确实是在抱定自己的宗旨,艰难地一步一步迈向自己的目标。水墨画在全球文化语境中的边缘地位和在本土文化语境中的尴尬地位一开始就注定了她的行程艰难。强调本土传统艺术媒介的文化身份实质上体现的是一种国际化的诉求;而传统文脉的现代演进却又无法规避国际化的制约,这是一个两难的处境,“民族身份”与“走向世界”一开始就这样令“深圳国际水墨双年展”举步维艰。事实证明,一厢情愿地强调“民族身份”,也就是强调水墨画艺术的纯粹性,“走向世界”很可能就是一句空话。
据我所知,最初几届“深圳国际水墨双年展”的国际性就曾因此而遭到质疑。虽然最近几届的水墨双年展试图有所突破,以“设计水墨”、“水墨空间”和“新媒体·水墨·都市”等为专题的策展思路以及先后举办的“韩国现代水墨”、“新加坡现代水墨”、“日本当代水墨”等邀请展都说明了举办方与策展人的煞费苦心。然而与一些有影响力的双年展相比,实事求是地说“深圳国际水墨双年展”的国际影响力及其在新艺术圈的学术地位还并未达到它所理应达到的高度,它的所谓国际性也仍然局限在几个亚洲的国家和地区。原因很大程度上不能不说与“水墨”二字有关,确切地说是与人们对“水墨”的认识、理解有关——“水墨”既是“深圳国际水墨双年展”的核心概念又是她的魔咒——对大多数持当代立场的人来说,“水墨”无论作为艺术样式、艺术语言还是作为艺术媒介或艺术观念就是与当代艺术无关。这同时也是一个无形的包围圈。而对于“深圳国际水墨双年展”,据我观察,从前述的几个煞费苦心的策展思路与主题来看,突围的想法不能说没有,至少在最近几届,不妨说左冲右突的零星出击也早已有之,可是苦于影响不大,收效甚微。
就此而言,第七届“深圳国际水墨双年展”算得上是一次真正的突围。尽管由主题展、专题展、邀请展构成的总体格局,基本上仍延续了往届以水墨画为核心、为主导、为主旋律的做法,但因主题展“新语传韵”和专题展“在线人间”在观念上的大胆突破和手法与媒介语言上的多元选择,展览总体上给人以匪夷所思的强烈印象。尤其是“在线人间”,不只主题“在线”语带双关,既回向水墨画之主要造型手段“线条”,又与当代生活之互联网方式相关联,不只意在打通“水墨”的墙里墙外,更欲通览“人间”的过去、当下与未来……,其参展艺术家与作品的选择更是极具颠覆性。一些与水墨完全不搭界的作品如曹晖的雕塑《纯羊毛标志》、亚历山大·尼古拉斯的装置《阿童木胎儿》、角 孝正的雕塑《巨型大红兽》以及刘庆元的现场制作《此时……此刻》等,让冲着水墨艺术而来的欣赏者大跌眼镜,同时也令大多数参观者议论纷纷、兴致勃勃。
“新语传韵”在观念突破上虽不及“在线人间”之“离谱”,其策展宗旨仍为“侧重探讨当代水墨的艺术观念、创作手法和呈现方式”,在手法与媒介语言的选择上却也是急切而不遑多让,“油画、版画、雕塑、装置、摄影、数码等非传统水墨的艺术语言”皆被用来“营造水墨幻象,表现水墨意趣”。参展艺术家也大多活跃在当代艺术领域,如邱志杰的装置《两棵树》含义隐晦、莫测高深,对当下人的生存与环境关系的忧思尽在其中;谷文达的《碑林·唐诗后著》穿越时空,跨文化的思考仍然以水墨文化为其价值观核心;杨福东的影像作品《留兰》诗性弥漫、诗意与水墨韵味交融,令人陶醉;彭薇的《半身寺院·夜》对当代艺术互文性手法的巧妙运用更加凸显了水墨性语汇与材质的审美特性;刘俐蕴的布艺装置《山水图卷》实际上是对水墨性与水墨方式的拓展,材质的转换别开生面,并由此而生成互文性的象征空间。显而易见的是第七届“深圳国际水墨双年展”表现出了对当代艺术游戏规则和当代艺术话语模式潜在变化的敏感与顺应,与往届不同的是它迈出了有决定性意义的一步,从水墨与当代无缘的隐性包围圈中走了出来。而在预料中的则是非议与批评也接踵而来,有“搅局说”、有“无边界说”和与之相关的“消亡说”。但无论怎么说,“深圳国际水墨双年展”的这次大胆突围有两点意义值得充分肯定:第一,它扭转了人们关于水墨与当代无缘的观念,有说服力地宣告:水墨也当代;第二,它让“深圳国际水墨双年展”有望真正成为当代中国南方最为开放的城市深圳的一个最有国际意义的重大艺术节日。
至于“搅局说”、“无边界说”和“消亡说”毫无疑问都是关乎水墨艺术发展前途的值得深入探讨的有理论意义的话题,此处暂不展开讨论。我想说的只是前人论艺有借用《中庸》二十七章“修身”句“致广大而尽精微”者,对于“深圳国际水墨双年展”亦不妨借用,即水墨无边界,或说边界是开放的,此“致广大”是也。而对于艺术家,我想边界乃其个人之自由选择,“尽精微”当是艺术家个人应尽的本份。至于水墨是什么?我想亦不妨套用一下佛经的句式:水墨非水墨,是名水墨。恰若如来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
(编辑:李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