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戴维·皮林
8月6日的广岛,一群和平鸽在原爆圆顶馆(Atomic Bomb Dome)令人触目惊心的残骸上空振翅飞过,寺庙里敲响了阴郁的钟声。这个素来苦涩而典雅的纪念仪式,因为一个人的到来,增添了几分酸楚。此人就是美国驻日大使约翰·鲁斯(John Roos),这也是自65年前在广岛投下第一颗原子弹以来,美国首次派代表出席纪念仪式。
从某种意义上讲,美国总统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派大使出席的用意简单明了。尽管此举有可能在美国国内引发抵触情绪——不少批评人士认为,鲁斯的出席可能会被错误地解读为美国在向日本道歉——但广岛是奥巴马所倡导的核裁军的有力象征。自奥巴马去年在布拉格发表演讲,呼吁建立一个无核世界以来,广岛和长崎的官员们就一直敦促他访问这两座城市,奥巴马尚未接受邀请。
不过,奥巴马这一决定也可能出于另一种更感性的动机。当然,人们可以给出理由(尽管并不见得权威),证明投掷两颗原子弹缩短了战争,因此实际上是挽救了生命。然而,在阅读有关爆炸及爆炸后场景的报道——平民百姓被活活烧死或蒸发消失,还有些人因化脓的伤口生蛆,在忍受数月的折磨后死去——后,人们很难无动于衷,不由得认为使用这种可怕的武器是错误的。
这还涉及到一些其它问题。过去60年,美日同盟对于这两个国家的重要性,怎么形容都不为过。但人们往往不愿正视的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事实是:这段关系是建立在精心编造的含糊其辞上——如果说不是彻头彻尾的谎言的话。
这种含糊其辞是两国“拥抱”关系的精髓所在——用杰出的战后关系历史学家约翰·道尔(John Dower)的话讲,自原子弹爆炸后,战胜国美国和战败国日本之间一直维持着这种“拥抱”关系。在轰炸广岛后,时任美国总统哈里·杜鲁门(Harry Truman)不敢亲口告诉美国民众事实。“第一颗原子弹投在广岛,这是一个军事基地,”他称。“我们之所这样做,是希望在第一次打击中尽量避免平民伤亡。”直到《纽约客》(The New Yorker)将1946年8月整期都用来刊载约翰·赫西(John Hersey)对广岛的纪实报道,通过赫西对爆炸伤害那震慑心灵的描述,恐怖的真相才大白于天下。
对日本来说,日本与美国的长久友谊始于裕仁天皇(Hirohito)的投降诏书。在咝咝啦啦的广播中,此前被视为神的裕仁天皇恳求他的臣民们“忍所难忍,耐所难耐”。这很难算得上是对面前形势的明确认同。整个投降演说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用道尔的话讲:“他的任务不只是叫停一场败局已定的战争,而是在宣布停战时,不否认日本的作战目的,或承认他们的暴行。”讲话中并未明确提及投降或战败,甚至一开始还在重复裕仁最初宣称的参战理由——为了“希求帝国之自存于东亚之安定”。裕仁将日本投降美化为一种高尚的行为,目的是避免继续使用这种“残酷之炸弹”而“破坏人类之文明”。日本的和平主义正是源自战争的残忍。
几十年来,许多日本人对这场战争做出了更为诚实的评价。裕仁天皇1989年去世后,长期以来一直遭禁的有关战时暴行的纪录大量涌现。尽管如此,由于天皇依然在位,加之冷战使得战时的仇恨久久不褪——由此阻碍了亚洲出现欧洲那种和解——日本部分当权派一直在演绎着战争的另一种版本。在这种版本里,日本所犯下的罪行都随着原子弹的爆炸而涤灭,日本成了受害者,曾寻求解放受压迫的亚洲。大多数日本人对这种演绎不予认同,但它时不时会出现在教科书、博物馆陈列品和政客的演讲中。这种不易察觉的自我开脱意识,有助于解释日本各邻国为什么都不愿意接受日本官方的道歉,相反,却认为打历史牌很有用。(日本最新的道歉行为是,首相菅直人Naoto Kan最近就100年前入侵韩国表示道歉。)
历史解读上的分歧基本上不会妨碍美日同盟。冷战的确定性保证了这一点。但这种关系要想经受住新的战略挑战,明智的做法是将其建立在一个更坦诚的基础上。无论是围绕美军基地的争论,还是日本在如何应对中国实力日增方面的不确定性,都明显体现出日美之间的紧张关系:日本是该更深地投入美国的怀抱,还是该害羞地抽身。
几年前,靖国神社(Yasukuni Shrine)同意撤下隔壁博物馆里的一块解说牌,上面指责美国前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Franklin D. Roosevelt)策动了美日战争,目的是增强美国经济。(而那些争议更大、对于日本侵华战争的解释则原封未动。)在这种背景下,鲁斯现身广岛可以被理解为美国更坦率地看待历史的一种尝试。正因如此,这种做法应该受到欢迎。如果做不到与战后的盟友开诚布公地对话,日本又怎能与战前的敌人达成真正的和解呢?
(编辑:罗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