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述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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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个男人不痛恨这样一种人,那就是当你做爱或者你正和一个女性亲密接触的时候,突然他就站在你面前,他还若无其事喊你名字,好像以为你和女同志是上班或谈工作似的。所以那天下午当狗日的黄皮影站在我和阿吉姑娘面前,喊我“爱情飞人”的时候,我就毫不犹豫地从草坪抠出一把泥土朝黄皮影砸去,泥土新鲜极了,泥土掷出后,我的手掌沁凉湿润,这足以说明我们这个城市大地乳汁的丰富和品质的优良,它和这个城市日益干巴的女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这也是我和阿吉为什么愿意跑很远的路来这里悠闲地躺着,说一些不痛不痒、庸俗不堪情话的原因。
我拿出那只沾满了大地乳汁的手给阿吉看,我还俏皮地说:这是爱情的汗珠。阿吉没有说话,也许是看见了该死的黄皮影,她一时显得非常慌张,她甚至忘了把她胸前的衬衣纽扣扣上,刚才在草坪上她衬衣的四颗纽扣被我不知不觉地解开了三颗。阿吉不是我老婆,我老婆叫白开水,当然这是我给她取的外号,她的真名叫白望春。阿吉是我邻居一家药店的售货员,她是从恩施一个叫利川的山区来到我们楚正街打工的。这个药店的老板就是黄皮影,黄皮影的真名叫黄发财,因为长得瘦,走路时常常东歪西倒,风一吹,他宽大的衣衫就飘舞起来,这时人们如果观看他,无论如何他都像一件发霉了的皮影,人们喊他黄皮影还饱含着人们对他的最大嘲讽,那就是他做生意总是亏,黄皮影是我们楚正街上惟一一个不具备老板相的人,他倒是有点像我们街上鼹鼠一样躲躲藏藏蜷缩着身子的算命先生。真不知道他是靠一种什么力量惨淡经营着他的药店。
可怜的黄皮影尖叫了一声,我兴奋地把目光从阿吉的胸脯转到黄皮影身上,我知道是那团新鲜湿润沾满了大地芬香的泥土砸到了他的身上,但我没想到那泥土居然落到黄皮影的脑门上。黄皮影原先脑门是一片不毛之地,现在我的泥土幸运降落在那儿,泥土上是一片茂密的绿油油的柔软青草,青草高傲地站在黄皮影的头上,享受着充足的阳光和风温情的吹拂,它们生意盎然,与黄皮影完美地融合为一体,乍眼一看,还以为是另类青年把头发染成了时髦的绿颜色,他的样子简直酷极了。
黄皮影站在那里张开嘴巴,伸出两只河蟹般嶙峋的手臂,像外星人那么一样地发了呆,他这时的样子特像葛优失恋时的那种表情,他胸前的领带像狗舌一样在他怀舔来舔去,他的窘态叫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我说:黄皮影,这来之不易的草皮给你的人生增添了无限光彩。
黄皮影不但没骂我,相反对我点了点头,哈了哈腰,他说:飞人说的极有道理。他笑时,脸特别难堪,他的笑在脸上变成一道道皱纹,它们波浪似你追我赶着。
阿吉还站在我的身后,她的衬衣纽扣还没有扣上,她好像是在故意敞开她白白的胸脯,留给黄皮影作为我欺负她的证明似的,我用手推了推她,她尖叫了一地声,扭了一下身子,我的手正好推到她柔软的乳房上,她的乳房跳动着,随时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要奔跑出来,我说:还不快把衣服穿好。阿吉没有把衬衣纽扣扣上,而是一下子跪到黄皮影的面前,一跪在地上,她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黄皮影说:你哭什么?我又没骂你。
阿吉呜咽着说:老板,我骗了你,我该死,我不该偷偷跑到这里来鬼混,你千万不要开除我。
黄皮影说:我没说你鬼混,你这是自由恋爱嘛。
阿吉说:可是刘昌水是有老婆的,老板,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爸我妈,要不他们会气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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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皮影说:叫他老婆离婚不就得了,这个今天就不说了,我和昌水也是多年的朋友,你以后痛改前非就行了。说到这他挺了一下瘦瘦的肚皮,连续清了六次嗓子,然后睁大眼睛,右手一挥,非常有领袖气质地对阿吉说:你先回去吧,店里只有你兰姨一个人,快去帮帮忙,我要在这里教育教育一下昌水,免得他在人生错误的道路上越滑越远。兰姨就是黄皮影的老婆,叫兰妮。
阿吉这时候才从草坪上站起来,一颗一颗地把纽扣扣上,扣的时候,她的嘴巴还在不停地抽抽答答,眼眶里噙着羞愧的泪水,我走过去,想用手绢擦干她的眼泪,但她抓住我的手,说:不,我不嘛。说完,她的纤纤玉手在我的手掌心狠狠地别有用心地按一下,她一按,我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往头顶上飞。
阿吉走远后,黄皮影一把把我推到草坪上,他说: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
我耸了耸肩,摇了摇头,一副故作轻松的样子。
黄皮影说:你别给我吊儿郎当,我告诉你吧。说到这他就停了一下,然后撕开嗓子,高喊道:你这是耍流氓!流氓,你知道吗?
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用手堵住黄皮影的嘴,我吼道:你他妈再喊,老子用泥巴塞满你嘴巴,免得你再发疯地说一些臭气熏天的话。
黄皮影的嘴巴还蠕动着,似乎想争辩和解释什么,一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就有些来气,我的手就更紧紧地捏紧了他的嘴巴。他的头麻雀一样痛苦地摇动着,很快他的身子就松软下来,歪倒在草坪上,我放开黄皮影,对他说:还叫不叫,喊不喊?黄皮影喘着粗气说:不叫不喊了,你小子下手真重。
我笑了,说:对不起。
黄皮影过了好一阵,才把气理顺,等气理顺了,他又说:不对呀,我跟你道什么歉,是你犯了错误呀。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一直跟踪我?
黄皮影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你看我的车就在那儿,我是到这里送货的,刚好看见你。就想跟你打个招呼,没想到你在这儿吃绿色食品。
我说:你说什么绿色食品,我没吃呀。
黄皮影笑着说:现在社会流行吃四大绿色食品,一是遛达的鸡,二是圈养的猪,三是山里的野菜,四是农村的妮,你吃的是第四种绿色食品。
我笑得直喷眼泪,我说:你们商人尽他妈心理阴暗,瞎编无聊的段子。
黄皮影说:还不是你们文人吃饱了没事干,然后躺在女人的肚皮上胡思乱想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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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楚正街,我是惟一也是最后一个文人,而是还是所谓的,我其实算得上那门子文人呢,早些年写诗,也是几个哥们硬把我拉进诗社,滥竽充数罢了,现在靠写点时尚和保健文章到处投稿,赚点抽烟喝酒的钱,顺便找到一点满足感。但尽管这样在我们楚正街,我还是绝无仅有的,街上大大小小商行的名字我都亲自取过或者参考、审定过,所以我高大的身子走在街上,还是赢得了那些商人们足够的尊重,特别是街上那些风骚娘们,以及不谙事理的青春少女们都愿意找我聊天和调情。但仅仅限于语言,没有什么实际内容,因为我毕竟没钱,不能带她们进入我们城市各种五花八门娱乐场合。我老婆白望春对于我这一点还是比较放心。我和黄皮影就坐在草坪上胡吹神侃了一个下午,谈得连一只花斑母狗都熟悉了我们,它用肮脏的舌头啃了我的脚趾头后,就扭过身子继续啃黄皮影的脚趾头,黄皮影的小脚趾头有一个大疙瘩,花斑母狗常常在那儿津津有味、留连忘返地吸吮着,每到这个时候,黄皮影都就势躺在草坪上,嘴里哼哼唧唧,就像女人叫春似的,对黄皮影这种女人相,我感到恶心或嗤之以鼻。
日头搁在地平线上的时候,阳光在黄皮影脸上露出了金灿灿的笑容。这时,他突然把嘴凑到我的耳根说:兄弟,你大事不妙了。
我吓了一跳,然后问他:什么大事不妙?
黄皮影说:你千不该,万不该,招惹阿吉姑娘。
我说:此话怎讲?
黄皮影说:你也知道,阿吉是从山里出来的,出来干啥,肯定不是为了回去,而是想在城市扎根,女孩靠什么在城市扎根,你是文化人,当然知道她们只有在城市的一个男人身上扎下根,你不幸陷入圈套了。
我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摸了摸吗,有什么了不起。
黄皮影揶愉地说:浅薄,浅薄,女人是随便让你摸得吗?城市女孩也许无所谓,但山区来的女孩不会轻易放过你,我记得阿吉姑娘到我店里工作不久的一天,她的父亲也来了一趟,他是专门嘱托我的,他们说女儿还是处女,他们从几百公里以外的利川山区跑到这儿就是请我严加管教她,让她带着一个完整的身子嫁给她值得嫁的人,阿吉当然是优秀的,她人长得漂亮,而城市的男人太轻浮,太兽性,对了,这个山区老汉还说了这样一个有文化词,当时就让我大吃了一惊,事后我知道阿吉的父亲是个乡村教师,你说说,你昌水说说我这是不是失职,我没管好阿吉,我怎么向她父亲交待呢?我和你是狼狈为奸呀。黄皮影一边说一边自责地用捶自己的胸。
我说:是不是你想吃阿吉的豆腐,吃醋了。
黄皮影说:天地良心,我对阿吉可没有半点意思,我不行,我那玩意不行,阿吉还对我说过,第一个敢于摸她的男人就是她一生的幸福。
我听了后,有些害怕起来,黄皮影又说:这不是唬你的,山里姑娘爱上一个人是可以玩命的。我问:怎么办呢?
黄皮影说:得想一个法子。
我说:什么法子,你给我想想。
黄皮影说:快活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凭什么给你擦屁股。
我说:拜托你了,我的黄大老板。黄皮影说:你喊我爷爷恐怕也没用。
看见我顿时垮下脸来,他马上用手搂住我的肩膀说:逗你玩的,看你吓的,谁叫我们是兄弟呢,这点忙我还是可以帮上忙的,谁叫我是她的老板呢,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她那个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吗?我大吼一声:没有,就是没有,你撬掉我的门牙也没有。黄皮影咧着大嘴说:这还好办一些。这事千万不能让你老婆知道了。我说:嗯。
说到这,我们就开始返回楚正街。黄此影开的是一辆很破的双排座,双排座在路上熄了两次火,大概是油路有问题,它一边跑,一边不停地放屁。黄皮影一边开,一边唱着歌,他的破歌十分响亮,惹得行人投来异样的目光,真不知道黄皮影有什么高兴的,也许他是一个天性乐观的人,要不然生意做得那么差,早就自暴自弃不干了。而我觉得行人嘲讽的目光使我丢尽了颜面,我赶紧用一本书遮住自己的脸。
这本书叫《**指南》,我准备学习一下,摘抄几段,然后打印一百份,天女散发地寄往海内外的家庭、健康、妇女、生活等报纸杂志,相信会有很丰厚的回报。我当然不署自己的真名,我取了一个好听的笔名“爱情飞人”,这个笔名只有黄皮影一个人知道,鬼晓得他是怎么知道的。
(实习编辑: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