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杰克逊
对于一个听张蔷听了一年,几乎能像张蔷一样唱哀怨女生情歌的十几岁男少年来说,电视上的迈克尔·杰克逊和《真棒》的视听呈现,简直就是来自另一个星系。但这样的视听奇迹,在整个高中阶段,也就这么几分钟而已。但是我得说,这一针来自美国的音乐鸡血,从此就打进了我的身体。
关于迈克尔·杰克逊,在他离开这个他曾为之忧唱的星球——他写过一首环保主题的《地球之歌》(The Earths Song)——而去了真正的Neverland五年之后的今天,我们该怎样继续谈论他?他拿奖拿到手软的艺术成就,数钱数到手软的商业成绩,让媒体八到嘴软的私生活的各个角落,让全球爱心人士感动到心软的各种慈善与捐款,让亿万歌迷激动到腿软的MV与演唱会奇观……这些,都不再说了吧。而关于他在男女两种性别之外,创造了一种叫“迈克尔·杰克逊”的独一性别,关于他与资本、与媒体相互利用相互塑造的共谋,如此这般等等,也不说了吧。
我说说迈克尔·杰克逊之于我。跟全球大部分他的歌迷一样,我没去过他的演唱会现场,没在数十米之外用望远镜看过他的真人,更不可能有幸跟他握手拥抱以确证他的真实存在。认识他,只能通过声音和影像,但按照法国人让·波德里亚的说法,声音和影像构成的拟像,也是一种真实,所以,迈克尔·杰克逊之于我,就是一种真实的存在。
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在《为什么读经典》一文中,提到他认识的一个极其博识的艺术史专家,这位专家一生酷爱狄更斯的《匹克威克外传》,“他在任何讨论中,都会引用狄更斯这本书的片断,并把他生命中的每一事件与匹克威克的生平联系起来”。另一位意大利作家艾柯也提到过类似这样一位专家,艾柯的那位专家一辈子喜欢的是意大利古典文学名著、曼佐尼的《约婚夫妇》。
这两位专家的例子说明了这样一种阅读或者人生哲学,即深入而持续地影响你的生活的,也许只有那么一两部书,而非书架上那一排排的煌煌名著,这一两部书,足够支撑你一生大大小小的关节点。把书换成歌,把书作者换成歌手,似乎也有同样的效果。迈克尔·杰克逊之于我,或可大致套用这一模式,即使我并没有把自己的每一件事都跟他的音乐、他的生平联系起来,但迈克尔·杰克逊的音乐确实在不同的阶段与我有着重要的关联。这跟我后来也同样喜欢的大门、甲壳虫、涅槃、皇后、枪花等,毕竟不同。
第一次碰到迈克尔·杰克逊是报纸上的名字,当时我正就读于山东省某个县的县中。大家往下看可以看得出来,这种城乡结合部的音乐资讯是贫瘠的。进入高中之后,我就把张明敏、《射雕英雄传》主题曲、《成吉思汗》等这些初中时的音乐伴侣给扔了,转而喜欢张蔷——那个当年去了“遥远的澳大利亚”、去年又在“摩登天空”复出了的迪斯科皇后。张蔷那种嗲嗲的气声唱法,那种带着淡淡哀怨的爱情倾诉,让青春期的我神魂颠倒、如醉如痴。很奇怪,我那时候对邓丽君没有一点印象。后来在不知什么报纸的某个角落,看到关于张蔷的一则消息,说她的盒带全球销量第三,销量排第二的是邓丽君,而排在榜首的赫然便是美国流行音乐天王迈克尔·杰克逊。
真正接触到有形有声的迈克尔·杰克逊,大概是在高二。当时家里有一台14英寸黑白电视机,可能只能收到山东电视台和中央台两个频道。山东台每晚七点《新闻联播》之前的一刻钟(也可能是半个小时),有个栏目叫《广告文艺》,就是在几条广告之间插播上三四首流行歌曲的MV,跟小沈阳谴责的“放广告插播电视剧”差不多。然后就像是从天而降,迈克尔·杰克逊《真棒》(Bad)的MV就出现在了中国山东电视台这个叫《广告文艺》的节目时段中,出现在了一名中学生面前。
这种震撼与冲击在我个人的视觉与听觉经历中是前所未有的: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如妖如巫,如鬼如魅,“急急如律令”一样的鼓点,游击队夜行军一样的初始旋律,坚韧的丝绸缎带一样的嗓音……对于一个听张蔷听了一年,几乎能像张蔷一样唱哀怨女生情歌的十几岁男少年来说,电视上的迈克尔·杰克逊和《真棒》的视听呈现,简直就是来自另一个星系。但这样的视听奇迹,在整个高中阶段,也就这么几分钟而已。但是我得说,这一针来自美国的音乐鸡血,从此就打进了我的身体。
大学毕业之后,大概有两年的时光,我在一个三四人的小公司打杂,挣点不太有尊严的生活费,窝在南京东南郊一间几平方米的潮湿民居里,没有目标地瞎过,所有的财产几乎只有几册书和几盘盒带,其中一盘就是北京京文版的世界巨星合集之《迈克尔·杰克逊》。那时候,虽然已开始听稍多一些的摇滚,像皇后、蝎子、空中铁匠等,但听得最多的还是迈克尔。因为不求甚解,我甚至把合集中收入的迈克尔的童声之作《金鼠王》主题曲,长时间误认为是迈克尔之妹珍妮特唱的。这张合集中,杂收了《颤栗》(Thiriller)和《真棒》这两张专辑的大部分名曲。《我生命中的女人》(The Lady In My Life)的一句歌词“你是我生命中的每一个奇迹”曾被我写在明信片上,寄给一个暗恋的女孩。后来听《危险》(Dangerous)盒带的时候,似乎对迈克尔有那么热切的感情了,但在心里,他总还是特殊的。
在摇滚乐迷纷纷迪伦、平克、丝绒、大门、枪花、涅槃着的时候,我一度不敢表明自己喜欢迈克尔·杰克逊,总觉得这个品位不够高大上。是啊,迈克尔没有迪伦的抗议,没有平克的迷幻,没有丝绒的另类,没有大门的颓废,没有皇后的华丽,没有枪花的铁汉柔情……我们甚至把他归之于略带贬义的流行而不是摇滚,尽管我们给了他一个王的称号。真正敢于表明喜欢迈克尔,还是在有一次听王三表说他也喜欢迈克尔·杰克逊之后。知名乐评人都发话了,我也就放心大胆地喜欢了。
然后就是2009年6月26日,一个在美国读书的朋友在MSN上跟我说,迈克尔·杰克逊昨天死了。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南京五台山体育馆门口的一家餐厅,喝了很多啤酒。
2013年,作为混了十几年出版的我,做了一本书,《颤栗:迈克尔·杰克逊的音乐生涯》,作者叫尼尔森·乔治。
(编辑:王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