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音乐大师罗斯特洛波维奇,在3月底过完80岁生日一个月后离世。崇敬他的人,一部分也许仅为世界乐坛失去了从众伟大作曲家身上“压榨”出了多首大提琴作品的“祖师爷”而难过;另一部分人的泪水,则是为了他以音乐为介质,涉足社会政治生活的人文精神。
这里面一定有写《古拉格群岛》的索尔仁尼琴。作为苏联时代处境相似的艺术家,索尔仁尼琴在获得诺贝尔奖后在国内众叛亲离,惟有老罗在莫斯科近郊的处所“庇护”他。
现任俄罗斯总统普京,在老罗病恹恹时,又是去 医院探望,又是为其于克里姆林宫内张罗“大寿”庆典;大师去世后,又立即通过俄罗斯的电视台悼念。然而这一切的“殷勤”举动,却不免引人担忧:这位一生保持独立精神的战士,今后将再不能为自我辩护。他会不会就此被利用为某种“工具”?不过想想,也无需过分担心。老罗留下的录音便足够雄辩:因为里头“悲悯”二字立意清晰。比如我从大学时代偶尔买到老罗与布里顿合作的舒伯特“Apreggione”(《古大提琴奏鸣曲》)。非常喜欢老罗拉的宽阔音程,渐渐形成明亮的洼地。音色不稠不稀,无限接近目的地,便返回,仿佛钟摆不停。
一年半前我在日本“撞”见罗斯特洛波维奇时,他对我说过,听音乐会,不是因为台上有多大的吸引力,也不是为了娱乐,而是为了去感受“生命力”。而米兰·昆德拉曾写过“太讨厌”听自己的心跳,因为它无情地提示自己生命的时刻是可以计数的。他说,最伟大的节奏大师,懂得怎样消除那种单调和可以预料的规律性,并使他们的音乐变成时间之外的一块“小小飞地”。在日本听罗斯特洛波维奇指挥的音乐会,我曾亲身到过那块“飞地”。
这日无事,看节取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的一章拍成的电影“The Captive”,里头忽然响起了“Apreggione”的第三乐章。
时光在两岸,河水不断位移。
而那“古大提琴”,我还从来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老罗上天堂去拉琴了,可他也留下了许多雕琢的旋律:比如他等到上世纪80年代中才去录他的“裸体巴赫”《六首无伴奏》,比如他指挥的肖斯塔科维奇交响曲全集。施施然踱步,一代又一代。
张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