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玉洁
采访人:张玉洁
被采访人:汪峰
时间:2009.8.30
曾几何时,我们混淆了商业上的成功和艺术上的成就。要知道,尽管《变形金刚》有电子游戏般打斗的场面和数亿美元的票房,也无法让它登上四大电影节的台面。而影迷们在惊呼过瘾的同时,心中隐隐怀念的只有那些曾经的二维画面和单声道的汽车人和霸天虎,这就是朴实的经典。《春天里》就透着这样的朴实和真诚,萦绕的旋律和歌词总能让我们脱去曾经尘世的浮华,寻找到的是一个最温暖的摇滚歌手—汪峰的精神世界。
在艺术家们看来,比辛勤创作的作品不能被世人理解更大的不幸是,人们只关注到某些作品所表达的思想,就认为这代表了全部,而忽视了艺术家通过其它作品所真正要表达的东西。所以说到汪峰,我们最先想到的总是《飞得更高》、《怒放的生命》或者《在雨中》这样的作品:大气的旋律,成熟的曲风,酣畅淋漓的吼出每个毛细血管里的荷尔蒙。让我们以为这就是他的全部,他摇滚的全部,显然这是妄断,甚至不能代表他某个时期的全部。
摇滚人的“中年危机”
采访当天,盛夏的北京天空出奇的蓝,白云点缀的恰到好处,安静的环境仿佛在烘托着他“真实、朴实”的主题。
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汪峰极尽调侃玩乐之能事,“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但一开始采访,他又开始严肃起来,有时候甚至话很少。他自诩音乐极端的分裂,看来性格亦是如此。
他直奔主题把我们带到《春天里》,不再讳言自己因为年龄的增长对很多东西已经开始看淡了形而上的抽象,而开始追求真实的生活和回忆过去。就像他在《春天里》的手记中写到的一样(节选):
那时的春天,那时的你和我都是金色的,泛着朦胧的光蕴。美好的令人心碎……
没有恐惧,没有欺骗,没有冰冷的背弃。没有信用卡,没有股票,也没有ipod.
我们是那么年轻,那么诚恳,无助却又无畏的呼喊着,追逐着,梦想着我们的梦想,欲望着我们的欲望。
不知道多少次我从遥远的春天的梦中醒来,泪流满面,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我只能羞愧地,卑微地走下去,满含着留追悔。
你拥有的正在让你失去,你失去的却永不再来。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或许你可以把这理解为一种“中年危机”,但这就是他最真实的生活和感悟。这也是摇滚不同于普通流行音乐的独特之处。
因为摇滚
是、也不是长头发、皮夹克和破了洞的牛仔裤;
是、也不是吉他、贝司和架子鼓;
是、也不是猫王(Elvis Presley)、披头士(The Beatles)和迪伦(Bob Dylan);
是、也不是年轻的自由、荷尔蒙的冲动和离经叛道;
是、也不是节奏、歌词、旋律、梦想、真实、感觉、狂野、信仰、力量、愤怒……
但他心中的摇滚要素是要有“真实度”、“不妥协”和“鲜明的态度”。
汪峰就是抱着这种摇滚的理念在宣泄:在一个时代巨变的环境中,一个人的命运无论是强大还是渺小,都无法置身度外。快节奏的现代社会生活让人的状态越来越浮躁,忘记了永恒和道德,却学会了逃避和掩饰,不再追求对错的存在……
似曾相识,对么?黑豹乐队在《无地自容》里也唱过同样的感受,更加赤裸裸:
不再相信/相信什么道理
人们已是如此冷漠
不再回忆/回忆什么过去
现在不是从前的我
但如果说这里面透露的是更多无奈和自甘堕落,那汪峰还是试图给人一些希望,试图唤醒人们找回曾经珍贵的东西。
问题是还能找回来么?汪峰在歌里声嘶力竭的呼喊,沙哑和撕裂的声音带出的是绝望,妄图让极度的积极向上在极度的悲观中浴火重生。
也许有一天/我老无所依
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
请把我埋在/在这春天里/春天里
从这激昂但冰冷的旋律中看到的唯一希望就是“春天里”。无论他如何坚定的追忆和寻找迷失的自我,都让人感觉是如此的空洞和乏力。是不是不如意的东西已经太多太多,以至于侵蚀了他太多的梦,仅仅留下一些“春天里”的美好。不是出于本意,却唱出了他的另一种“真实”?
春天,这个在四季中越来越短暂的季节,不仅在感官上,也在象征意义上,都离我们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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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作品来源于伟大的人格
在中国的摇滚圈里,汪峰是少有创作一体,创作俱佳的音乐人,尤其是他写得歌词,有精神、有味道、更能直指人心。“歌曲中的歌词像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它减弱了音乐性,但另一方面又增强了音乐表达的准确性。摇滚乐不是交响乐,不能没有歌词,但他可以把它写得更好。”所以他这样定义好歌词—源于真实生活又高于真实生活。
歌词追求的是准确,其次才是精彩。但精彩不意味着华丽的词藻,汪峰敢于把大白话放进歌里,敢于使用别人不敢用的歌词。他花了很多时间来感悟人生,训练自己用准确的词句去表达,用诗歌的意境写歌词。每个词都仔细推敲,并以第三者的眼光审视歌词,既追求真实又不失想象力,直到写出有直指人心的句子。
《春天里》的歌词完全写出了汪峰自己的生活,“我给我妈妈听了一次,她马上就说,这就是你的生活。”每个和他差不多同时代人都会有类似的体会,甚至不同时代人也能找到一个个相似的碎片。就像看《阿甘正传》,每个人都觉得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多重大的历史事件是十分怪诞离奇的,但这些故事以特有的角度发生在阿甘身上时,每个人又都觉得是亲切的。当一代人的命运变迁聚集在这几十行歌词上的时候,谁又能看不到自己这一代人曾经的得与失呢?
无论是歌曲,还是歌词,汪峰都有自己更加深刻的认识“伟大的作品来源于伟大的人格”。
也许这个观点不是他的原创的,至少在小学的音乐课本上,我就看到过这句话用来赞扬聂耳和贝多芬,但没想到他将这句话用于摇滚乐。
这也是他反思的一部分?反思整个流行音乐的几十年,歌词经历了从诗歌、故事到什么都不是的变迁?再也写不出好歌词的原因是缺少伟大人格的作词人?只剩下他这样追忆者。但我们更愿意看到他是一个追求者。
“现在可听可不听的歌曲越来越多,真正让人值得玩味的经典只存活在上个世纪的巅峰年代,那些歌曲真正做到了记录历史又超越历史。”汪峰也想追求这种高度,他甚至曾经达到过这样的高度,《晚安,北京》就是这样的经典。汪峰想超越,不是用《飞得更高》或者《怒放的生命》这样的作品,激情是够了,但是缺乏深度。
《春天里》的歌词能否诠释出这个时代的全部?当它挽住你碌碌的脚步让你短暂的思考时,我相信他已经做到了这一点。但它能否超越这个时代,就要等后来人去评说了。
还记得那些寂寞的春天
那时的我还没冒起胡须
没有情人节没有礼物
没有我那可爱的小公主
可我觉得一切没那么糟
虽然我只有对爱的幻想
在清晨在夜晚在风中
唱着那无人问津的歌谣……
《春天里》是一张专辑,一支歌,一首诗,一段手记,看似孤立的几部分,其实是汪峰这些年来在摇滚方面的一个总结。
四十岁还玩摇滚的人很多,但四十岁的《春天里》给人的不是人到中年的沧桑,不是历经风雨的成熟,更不是慷慨激昂的热情,甚至不是玩世不恭的颓废。他竟然开始反思和回忆。
不是想剥夺汪峰反思和回忆的权利,因为说到反思,他还稍早了一点,五十岁才开始知天命;而说到回忆,他似乎又晚了一点,在这个日新月异、物欲横流的社会,80后的都可以指着90后的训导“想当年”如何如何……可是话又说回来,那谁来唤起我们的回忆,谁又来重拾我们的过去呢。我们是不是也在以各种借口为理由,一点点迷失着自我,偏离着最初的目标和方向?
所以只要你能从他的歌里听出一点真实的唤醒,又何必在乎他的年龄、他的旋律、他的歌词。就像汪峰对待“新摇滚教父”称号的态度一样,他不喜欢被贴标签,因为这样很容易让自己自满和停滞不前,但如果他的作品能够以这个标签带给后来者一些启发的话,他可以完全不在乎。
积极的告诉自己活着要有意义
“这是一个百花齐放的年代,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谁也无法控制其他人的思想”。所以汪峰希望通过歌曲寻找到共鸣。他以一种敬业的态度做音乐,保证稳定的产量。对于五年甚至八年不出作品还能到处演出赚出场费的现象感到奇怪和不耻。他坚信只有不断的出音乐,才能在整个过程中不断否定进而超越自己,才能有更好的作品。“以状态不好就不出音乐,只是在为自己找借口,状态不是等出来的,而是靠自己寻找的”。他从不把客观环境的阻力放大到自己松懈的借口。
汪峰坚持自己的创作方向,从不妥协,也不在乎一时的得失,因为对摇滚的热爱让他忽略了从别人那里得到的名利和认同。为摇滚而生的坚定信念,支撑着他不断的创作。
“一个音乐人要有与时代同步的思想,对自我和所处的时代都要有深刻的理解,否则不要说超越时代,连当下时代的声音都无法唱出。”从组建鲍家街四十二号到现在即将进入不惑之年,年龄的增长,伴随着的是周围美好的东西不断消失,同时也再不断出现,生命也正是如此。“一个人无论在哪个时代对生活都要抱有一个积极的态度,告诉自己活着有意义。认清哪些是自己失去的、但又是很重要的东西,才能有重新拾回的目标和方向,才能懂得珍惜和快乐。”名利这类东西在汪峰眼里皆为身外之物,最大幸福来源于对自己的全面审视和肯定。
张玉洁:现在,在很多选秀节目中都看见了摇滚音乐人的身影,你平时看这些节目?
汪峰:选秀?中国必需要有这个环节,一个国家娱乐的商业性必须从低级阶段走向高级阶段,要走过这个阶段都要通过选秀等活动,它的终极目的是为商业而不是音乐。商业又会为这个行业带来利润,让这个行业不至于那么一穷二白,这是一个规律。所以我一点都不反对选秀这种节目本身,但任何事物到了中国都会变质,这是我反对的。
张玉洁:有邀请你担任评委的吗?
汪峰:太多了,所有的这些比赛都邀请过,我的态度是不参加。拿评委来说,评委的质量太参差不齐,也许所有的评委都受之于电视台的支配主导,虽然我不敢肯定这个,但如果有这个存在的话,我就选择不参加,因为我只会说真话,这也是为了避免发生矛盾。没关系的,会有一天它走向高级阶段的,就是所有人都会它深恶痛绝的时候,就是那一天。
张玉洁:对时尚类的东西排斥吗?
汪峰:不排斥,所有关于时尚类的杂志、网站我都会看,其中百分之二十、三十,是优秀的,剩下的多是糟粕。但其实就像看一本书似的,世界上没有一本书是彻底无聊、无价值的。有一本书,他可能有一句话,一个词对你是有触动的,他也是有意义的。这就是我对文化的看待,你永远都不要排斥一个东西,即使你对是深恶痛绝的,所有都会有它一个闪光点,美好的一面。
三角形是一个稳固的结构,彼此咬合,紧密相连,重要的是缺一不可。汪峰、贾轶男和李军组成了内地最好的音乐制作铁三角,三个人相互取长补短,互相监督、相互扶持、可喜的是共同进步。
才情出众的奶爸——贾轶男
贾轶男是汪峰这些年音乐发展道路上的一个重要人物。尽管他生于1978年,和汪峰等人完全不在一个年代上,但却奇迹般合作得很愉快。
贾轶男对汪峰的评价是“没有代沟、随和、易相处”。
这种亦师亦友的感觉也使得贾轶男在创作方面完全没有束缚。不过,汪峰对新事物的迅速接受能力既是贾轶男最佩服之处,也从某种程度上缩短了年龄上的代沟。
汪峰喜欢叫他小贾,对他也是非常的信任,坚决秉承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方针。
小贾早年做的都是爵士乐,在和汪峰合作开始摇滚创作后,就将很多爵士乐元素加入了摇滚之中。在他看来,爵士乐和摇滚乐不分彼此,完全可以相互融合。小贾出众的编曲才能,让汪峰从单薄的个人制作中脱身出来,重新站到了雄辩、强大、震撼的摇滚乐平台上。
当然合作中少不了摩擦,忽略彼此的关系,尽情分享各自的想法,然后冷静下来寻求共同点,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从长期合作的经验证明,每一次总有一个人最终会被证明是正确的,所以汪峰在创作过程中更多的是从宏观上把握,而具体的编曲则完全按照贾轶男的思路进行。
乐呵呵的录音大师——李军
李军算得上是内地录音界重量级人物。天后王菲都得等着他的档期安排自己的录音时间。这个给无数歌坛大腕录音的人,看上去却显得十分平易近人,总是乐呵呵的。
汪峰在很多地方都公开表示,自己最崇敬的人就是李军——北航毕业,精通各种电子设备,优秀的外语水平和勤奋的工作态度,也是他超越常人的地方。
他俩的合作早在97年之前就开始了,这么多年来李军见证着汪峰的歌曲从小众化向大众化的转变,从唱给自己听开始向唱给大家听发展,伴随着这种变化的也是一种世界观和价值观的改变。
那时李军一天三十块工资,而汪峰完全没有收入。李军和汪峰等到晚上别人都回家了,才开始在录音棚里面录制几个小样。
在李军的眼里,汪峰是一个有灵性的创作型歌手。因此他不像有些唱别人歌曲的歌手,只知道演唱不知道思考。汪峰一直懂得如何思考,并将思考的结果融入到创作中。
而在汪峰看来,李军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只要汪峰哼哼一下他就知道汪峰想要表达什么。李军总是以极其客观和认真的态度,挑剔着汪峰音乐中的各种问题。
(实习编辑:姜维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