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把陈可辛归入艺术电影导演,陈可辛自己并不认可:“我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我也不喜欢艺术片。我拍的东西都是我最喜欢的,只是我喜欢的东西没有那么高深。”他习惯性地用手往后拂了一下看起来颇有艺术家气质的及肩长发。
“年纪小的时候,我看一些很假的故事都感觉很温暖。年纪越大,越不相信那些很假的故事。那些温暖的、真实的故事越来越少。也有一些很真实的电影,你并不觉得温暖,因为他表现的是血淋淋的现实,你会看到控诉,还有导演的愤怒。年轻导演通常都很愤怒,有很多阴暗面,这使得他的作品有火,我的作品里没有火。很多人看到我的电影《双城故事》时,就说这不像一个新导演拍的。”
陈可辛的父亲陈铜民是泰国华侨,上世纪50年代在北京工作过,后在香港做电影导演。1962年陈可辛在香港出生,12岁时随家人迁往泰国。“第一次真正接触到电影,是我在美国念书的时候。放暑假那会儿,吴宇森要去泰国拍片,托我爸爸找一个会泰文、英文、中文的人做翻译,爸爸就推荐了我。”
陈可辛就这么一头扎进了电影世界。1991年,他完成了自己的导演处女作《双城故事》。这一年,他28岁。
《双城故事》为曾志伟赢得了他演艺生涯的第一个金像奖影帝。2002年的恐怖片《三更》,让黎明首次成为金马奖影帝。2005年的歌舞片《如果·爱》,让演员周迅第一次当选金像奖影后。他在1997年香港回归前夕拍摄的电影《甜蜜蜜》,更是获得了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女主角等9项大奖,创造了至今无人打破的纪录,同时入选美国《时代》周刊年度“世界10大电影”。
1997年,陈可辛转战好莱坞,然而他在好莱坞的第一部电影《情书》没有受到任何重视。2000年,陈可辛回到香港,成立了一家电影公司,制作高质量的亚洲电影是他的工作目标。现在,陈可辛用很大一部分时间来参加电影公益活动,发现和扶植年轻导演。
从《双城故事》、《金枝玉叶》到《甜蜜蜜》、《如果·爱》,十几年来,陈可辛涉足不同类型的电影,但是根子上并没有变化,依然以温暖做底色,以情感为主题。哪怕《三更》这样的鬼片,也只是用灵异来做包装。“每个导演都有自己的一套人生观,他的电影就是他的人生观,这些是经营不了的。对一个导演来说,很可能他一辈子的电影都是一样的。对我来讲,要是不涉及感情,我没信心拍好,我喜欢用感情来做根,比较容易拍。”
对翻拍张彻版经典武侠影片《刺马》的《投名状》,他用了“英雄本色”4个字:“这种电影是近年久违了的讲情谊的电影,3个人的兄弟情。”
不改到最后一秒,我不会兴奋
人物周刊:很多人质疑,拍文艺片的陈可辛能否把握好这样一部号称“男性史诗”的战争片?
陈可辛:我11岁看了张彻的《刺马》之后就觉得很震撼。这部片子里的角色不像以前的中国电影那么典型,没有绝对的好与坏。最后那场戏,不是说谁把谁干掉,而是一种很挣扎的状态,连观众的内心都会很挣扎。我爸常跟我说,没有反派的电影很难拍,很难集中观众的注意力。我拍了11部电影,没有一部有反派。
这部片子我想拍很久了。问题是,我不喜欢拍里边有那么多人的戏。我拍戏很感性,在现场有很多灵感,每天改剧本,边演边改。但当你做大制作,群众演员很多时,你就要计划得很周详、很紧密,你就不能改。而我的性格是不改到最后那一秒,我就不会兴奋。
人物周刊:会发生浪费的情况吗?
陈可辛:我拍动作片可能比其他导演贵,因为我觉得不对就一路重拍,直到找对了方法,出来的是我想达到的效果。虽然很累,拍摄的时候心里很没底,但我从没有在一部电影上映前两周的时候,心里这么稳,这么安定。我挺客观地看了片子,觉得不错啊(笑)。
人物周刊:徐静蕾无论在古装戏还是动作戏方面,几乎都是空白,而在《投名状》中,惟一的女演员你选择了她。
陈可辛:徐静蕾是个很特别的演员。我在她的角色上改动是最大的,我是用她的性格去慢慢摸索这个角色,两年内我写了七八十个版本,一直写到明天要拍,今天晚上才传给她最后一个版本,那是我写得最好的一个。她这才放心。整个过程中,她就在那儿很没底地去演,竟然有一种很镇定的感觉,这很难得。换了任何人,都会崩溃的。不过这样反而让她有了很强的塑造和表现欲望,她不停地用很多不同的方法去表现那个角色,让我选。出来的结果大家都很兴奋,我和她也很满意。[NextPage]
我找的演员都是很感性的
人物周刊:在现实生活中,你并不怎么相信友情,是这样吗?
陈可辛:我真的没什么时间去交朋友,尤其是近年,过了某个年纪之后,人就没那么天真了,而我从小就不是很天真。我相信很多友情是表面的。我有很多喝了酒跟我称兄道弟的朋友,因为我不喝酒,所以我比较清醒,每次看他们这样,我都觉得他们好像在演戏,很想知道他们酒醒之后那一刹那的感觉。
人物周刊:在你的人生中,对你影响很大的朋友是谁?
陈可辛:对我影响最大、帮助最大的人是曾志伟。1985年认识他,到现在已经22年了。曾志伟是我的幸运星。刚认识他的时候,我还一无所有,刚拍了两年电影。他就对我说,“这个小弟来帮我,以后我给你机会做导演。”他是第一个觉得我会当导演的人,真是一个伯乐。这20多年来,我做每一件事情都问过他,他就等于是我的老大。写完《双城故事》后,曾志伟就自告奋勇地来演,当时他还没有演过喜剧片以外的其他类型的影片,结果第一个午夜场,有一个他病倒的镜头,全戏院的人都笑了。我很高兴的是,拍到《甜蜜蜜》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再把他看成喜剧演员了。
人物周刊:你用什么方式挖掘演员的潜力?
陈可辛:我花很多时间跟演员聊天,常常就在聊天时发现,啊,原来他有一面跟我的角色很像呢。
人物周刊:上世纪90年代,香港很多顶级演员都曾出现在你的电影里。
陈可辛:我找的演员都是很感性的,比如金城武,他能把一种感情状态明显地表达出来。在《如果·爱》里选择周迅,是她扮演的角色“孙纳”真的不讨好,所以一定要选一个很讨好的演员来演。我常说吸引异性不难,吸引同性很难。周润发就不会,你会觉得他很可靠。我觉得周迅就是男女都喜欢的演员,她的眼睛里太有东西了。
老实讲,我对以前的黎明没有感觉,跟他聊发觉他十分感性,他在爱情上的一些想法很天真,是很唯爱情主义的一个人,我想都没想过。
张曼玉有一种特殊气质。她不只自己演得好,只要她在场,每个人都特别想表现,她会把现场的气氛带起来。
《金枝玉叶》是我为张国荣度身定做的一部电影。我前面的几部电影都是讲普通人的,很市井。我拍张国荣,突然间就觉得他很不“人”,你会觉得他不是平凡的人,你甚至会觉得他是一个仙。
她永远是我电影的第一个观众
人物周刊:《甜蜜蜜》为你赢得了很多殊荣,你觉得它是你拍得最好的一部电影吗?
陈可辛:好不好我没想,但它可能是我犯错误比较少的一部电影。我看我以前的电影,有一些是我个人更喜欢的,但里面有很多错误。现在要再拍《甜蜜蜜》就很难了,现在观众要看很吵的电影,觉得很静的电影我回家跟女朋友慢慢看,不用在剧院看。这其实是电影人的悲哀。我还好,已经拍过十几部我很满意,也很有满足感的电影。
人物周刊:你的内心有反叛精神吗?
陈可辛:其实我一直不太反叛,反而现在开始有一点反叛。我从小没有反叛的需要,我父母是很民主的人,我爸爸跟我哥们儿一样,很像外国电视剧里的那种爸爸,很自由、很民主。没有压抑怎么会有反叛呢?我不喝酒,不抽烟,因为一点好奇都没有(笑)。
人物周刊:能说说你自己的爱情吗?吴君如对你意味着什么?
陈可辛:我们之间,已经不再是爱不爱的问题,现在我和她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她就是我,我就是她。
但在片场,我对她永远是最凶的,拍《金鸡2》的时候,因为压力过大,她曾当着众人失声痛哭。她总问我为什么对她那么凶,对别的演员那么好。我说我跟他们不熟,所以要客气一些。她来客串《如果·爱》时,我还是对她很凶,因为知道她能演得更好。后来我们还是协商好了,以后最好不要一起拍戏。
她在家很静,没有很多朋友,也不到处走。她有时候像个男人那么强,而且很聪明,在情感上,她是能够依靠的。在家中,她是我最好的听众。我不是一个很有信心的人,永远在有信心和没信心之间徘徊,那时,我就希望有人听我的故事,有眼神的支持。所以我常常把她抓住说,你听我讲故事。当她眼神飘到别处时,我就会说你别动,你看着我,你给我反应。她永远是我电影的第一个观众。
(编辑:全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