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上演的《编年史》,被认为是玛莎最具划时代意义的作品。
181部作品,6代舞蹈传人,一套传播于全球的技术体系,玛莎·葛兰姆对西方现代舞界的影响,鲜有人能及。玛莎早已成为每个现代舞者呼吸的一部分,也因为她经久不衰的影响力,评论家将她与画家毕加索、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相提并论,并称“二十世纪三大艺术巨匠”。
10月28日和29日,玛莎·葛兰姆现代舞团首度造访上海,携现代舞专场《二十世纪三大艺术巨匠》登临上海大剧院,献上《编年史》、《深沉的乐曲》、《春之祭》、《悲悼变奏曲》四部作品。舞团现任艺术总监珍妮特·艾贝尔说,虽然三位艺术大师(玛莎、毕加索及斯特拉文斯基)从未谋面,但他们的很多艺术理念都有联系,“每一位艺术家都在使用全新的、抽象的方式——舞蹈、绘画以及音乐,去唤醒人类最原始的情感。”
演出当晚既汇聚了玛莎1930年代的经典《深沉的乐曲》、《编年史》,也有玛莎晚年时期的代表作《春之祭》,前后风格差别甚大。现场观众莫不带着朝圣心理观演,但当开场独舞《深沉的乐曲》演毕,台下观众却隔了数秒才有反应,以致忘了鼓掌:极尽简朴的舞美,裹满全身的长裙,粗粝的原始感,都与当下观众熟知的现代舞脱节。突然间回到现代舞最初最原始的状态,所有人好像都不习惯,但是,这种现在看来“落后”的现代舞,却正是在当初芭蕾盛行的窠臼中炸出的一声惊雷,催生出了现代舞真正的自我张扬与个性。回看玛莎,看的不就是已随风消逝的现代舞历史?
舞者要有一双农夫的脚
玛莎出身于美国一个医生家庭,父亲一句“人的嘴巴可以说谎,但身体没法说谎”点燃了她对身体表现的热情。22岁,没有舞蹈基础的玛莎全凭决心进入丹尼斯-肖恩舞蹈学校。这所学校被公认为美国现代舞的发源地,浓厚的宗教精神、柔媚的舞蹈风格却让玛莎渐生不满。在她看来,动作必须独立承担表达的责任。
1926年,玛莎成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现代舞团。让她树立起明显个人风格的是1930年的《悲歌》。她在舞台上以黑布裹身,好像被包围在巨大的悲痛中;她以赤足重击大地,传达人性撞击。 昨晚上演的《编年史》,被认为是玛莎最具划时代意义的作品。1936年正值西班牙内战,身在美国的玛莎希望以舞蹈反映社会问题。12名女舞者在三个舞段中先后登台,阴暗、低沉的布景和服装暗指刚过去的经济大萧条和西班牙内战。将社会问题带上舞台也是当时美国戏剧界的普遍趋势——对动荡的现实做出反应。
独舞《深沉的乐曲》同样反映了西班牙内战。舞蹈开始前,毕加索作于1937年的壁画《格林尼卡》首先投影在台上。女舞者一袭黑白长裙,绕着一方白凳腾挪,舞步顿重,面容悲怆。正如玛莎所述:“舞蹈的形式——不管是旋转、匍匐、蜷缩抑或从空中跌落——都是人们在战争中的切身体会……这是悲剧事件的深刻剖析。”
上述两部作品鲜明地代表了玛莎早期编舞风格:舞美清简,舞步顿重、动作简单。这些老派的现代舞一度让观众不习惯,但在1930年代的美国,它们确是标新立异到振聋发聩。 玛莎与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结缘于1930年,玛莎曾扮演“被选中的少女”。54年后,已89岁的玛莎决定回归曲谱,创作自己的《春之祭》。
玛莎版《春之祭》的亮点在于由一组组复杂但清晰的几何图案组成的群舞,结构在平静中蕴含不安,对应传说中的祭祀故事,堪称玛莎编舞生涯的里程碑式杰作。
玛莎技术体系式微了吗?
玛莎为什么能开创一个时代?除了181部作品,更在于她创立了一套坚实技巧——以呼吸为原动力的收缩-伸展技术体系。技巧关键在于小腹的压缩与伸驰,随着呼吸起伏,舞者肉体也充满了痉挛式的快感。
这套体系成型于二战时期,内核在于“紧张”。晚年有人问玛莎,你的技术为何看起来像痉挛?她一语道破天机,“那个时代就是痉挛的。” 玛莎技术被认为是六大现代舞体系之首。她的传人几乎垄断了美国高等院校,“玛莎是古典现代舞时期的代表人物,就像学芭蕾你必须从瓦岗诺娃开始,学现代舞要从玛莎开始。”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所长欧建平对早报记者说。
然而,现代舞与时俱进、变化迅捷,还在地道传授玛莎技术的舞团越来越少。原因之一在于,国外舞团讲究专利保护,并非每个团都能获得授权,除非向玛莎基金会购买。
据欧建平介绍,除了玛莎舞团,只有两个团拥有玛莎在世时的授权:伦敦当代舞蹈学院、以色列特拉维夫阿切瓦舞蹈团。玛莎传人至高校授课,也是合法行为。但其他一些舞蹈机构如英国拉班现代舞中心,并无权利号称自己教的是地道玛莎技术。
另一方面,后人也在不断尝试打破权威,打破偶像。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后现代舞蹈渐在纽约兴起,特丽莎·布朗是当时的先锋派之一。与玛莎技术侧重“紧张”不同,布朗创造了“放松技巧”,讲究放松身体。这种新兴技巧越来越成为主流技巧。在欧建平看来,放松技巧其实是对玛莎技术的发扬光大,“这是一对矛盾,没有紧张哪来的放松?放松是为了更大程度上的紧张。”
他并不认同玛莎技术已式微的说法,“不是式微,而是变异,就像多数舞团和学校仍在沿袭古典芭蕾训练套路,但依旧会有改革与发展。”
灵魂人物没了怎么办?
玛莎舞团也让人看到现代舞界普遍存在的一个现象,亦即,舞团由一个灵魂人物主导,以之命名且只能跳这个人的作品。这是一柄“双刃剑”,一方面容易发展出辨识度高的舞蹈风格,另一方面,灵魂人物一旦离去,舞团何去何从?“看门人去世,很多舞团便树倒猢狲散,从历史发展角度看,这意味着他的时代结束,是不可避免的命运。”
欧建平说,因为1991年离世前没有做好后事安排,玛莎舞团曾与玛莎作品版权持有人陷入旷日持久的争夺战。最后,舞团争取回了玛莎作品的演出权。
2005年,珍妮特·艾尔伯出任舞团艺术总监。一方面,舞团不断重演玛莎旧作,同时委约当代编导创排新作,《悲悼变奏曲》便是最佳案例。这是舞团为纪念911事件,于2007年首演的一个创意项目,舞团从世界各地广邀编导就玛莎的《悲歌》做全新诠释:作品时长4分钟,10小时排练,舞者任意,昨晚大剧院上演的正是其中三位编舞家的版本。
玛莎被视为“美国文化的诠释者”之一。被问及玛莎对美国文化的贡献,珍妮特说,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美国还是一个年轻国家,仍要从欧洲、亚洲借用艺术形式。为了建立美国当地的艺术语言,玛莎从美国地域空间、移民文化,以及美国早期开垦者的智慧与竞技精神中获得灵感,“这些独有的美国特质启发了玛莎,她创造了属于美国人的舞蹈形式。当然,这种形式也成为一种普世的舞蹈语汇,这是为什么她会在全世界产生如此巨大影响力的原因。”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