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敏 钱华琨
时间:2004年2月9日 13:00
地点:国家话剧院
问:万敏 钱华琨
话剧《哥本哈根》在京上演后,引起了热烈的反响,对该剧的导演王晓鹰我们从这个题目开始进行了一次采访。
问:有些媒体说你在《哥本哈根》的创作中是为了要给海森堡翻案,你是否具有这样一种创作意图?
答:我并没有要给海森堡翻案,给他翻案是剧本中的一种假设理论,是作者的思路之一。
我只是完成作者的一种构思而已。
问:《哥本哈根》一剧具有一个开放式的结局,在这种结构方式的处理上您是怎么考虑的?
答:首先,《哥本哈根》这部戏在写作方式上提供了这样一个多种选择的可能,“不确定性”原理贯穿全剧。蕴涵在展现人物灵魂的轨迹当中。用这种方式看人与事,采用了一种科学的叙述方式进行推论,导致了这种“不确定性”结论的存在,从而必然导致不同结局的产生。这有点象电视娱乐中的AB剧,这种剧往往具有多个结局,并由观众参与其中,进行不同的选择。而《哥本哈根》与之有着本质的不同,它并不是单纯地讲求剧情发展的线索,而是要追求对剧作本身思想的理解。对于我来说排《哥本哈根》这部戏可以说是一种很大的挑战。
对于开放式结局的方式,从其根源来说是来自于80年代的社会多元化思潮。这种多元化思潮对于当时的思想解放有着重要的意义,这种思潮在戏剧方面同样影响深刻,特别使得禁锢在各种条条框框下的戏剧艺术得以解放出来。而在主流戏剧之外的非主流戏剧便在这个解放中得到了生存的空间,并且逐渐生长繁荣起来,为后来的各种形式的实验戏剧提供了阵地,和使之成为可能的空间。从本质上说,人类生存现状决定了多元化的存在可能,而这种多元化引发了各种艺术形式存在的可能。在国内戏剧目前的状况来说虽然各种话剧实验风气很盛,但就戏剧总体来说依旧是以线型发展结构为主。
问:昨天由你指导的音乐剧《花木兰》正式彩排了。对于这样一部音乐剧的创作来说你是如何考虑的?
答:在最近排的几部戏来说音乐剧《花木兰》与《哥本哈根》、《萨勒姆的女巫》有着很大的区别。因为是一部音乐剧,不可能在剧本的思想深度上要求太多,观众过来看戏主要是为了欣赏音乐与舞蹈的,所以重点还是要在表现形式上力求突破。我希望在故事的内涵上,剖析作为女郎的木兰,她的内心的矛盾与冲突,以及这种矛盾的统一与融合。并从花木兰替父从军的个人行为上升到一种人与战争的深层关系上去,从而产生一种新的认识与理解。
问:你在选择剧本的时候对什么样的主题感兴趣?
答:我其实对各种戏剧主题都感兴趣,但本能上我更倾向于选择那些沉重的具有人性震撼力的主题。面对这种剧本里所提供出的深刻的人性思考与境遇,便会引起我强烈的创作冲动,实现内心中的艺术燃烧,进而形成艺术的外化。正是面对这种深重的悲剧感,才需要激发我采取一种强烈的表达手法去进行实施。
问:在排了这么多部戏后,你感觉最满意的是哪部作品?
答:最近几年排的几部戏,象《哥本哈根》,《萨勒姆的女巫》,《死亡与少女》等等我都是比较满意的。其他的还有《爱情泡泡》、《春秋魂》。
问:最近在北剧场演出的台港小剧场系列演出你看了没有?
答:我知道这次演出,但因为当时我正在排《花木兰》,时间太紧,所以没有去看。
问:在这次台港小剧场演出中,有不少先锋型的戏剧出场,很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觉。你对于这种先锋戏剧是怎样看待的?
答:目前在海外,尤其是在欧美地区。存在着各种先锋实验戏剧。其中有大量的非文本非语言的表演尝试。这类戏剧呈现了一种‘类戏剧’的面貌,有许多表现手法与舞蹈、行为艺术、雕塑等艺术类型之间的面貌、界限已十分模糊。他们在这些戏剧形式中很多的实验尝试都是极具价值的。他们在创作精神上更多的是追求实现自我艺术价值追求一种自我满足感。但这些戏剧实验都必须面对观众的选择,有些实验经过一段时间慢慢被观众所接受了,得以逐渐渗入主流戏剧的表演形式中去。而还有一部分实验尝试没能得到观众的认可,慢慢也就消失了。而这些实验者便开始新的一轮尝试,继续经历被选择和被淘汰。现在的主流戏剧中有很多技术手法都是以前的实验成果。其实国内很多搞先锋实验剧的导演,他们的作品也很棒,具有很高的水平,象孟京辉,他们的先锋实验戏剧至少不比港台的导演们差。 [NextPage]
问:你在长期的排戏导戏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形成了自己的美学风格,那么你有没有寻求某种风格上的突破?
答:其实我在每接一个剧本时的感觉是:如履薄冰。每次接戏我总在想:这会这部戏不知会不会搞砸了。而通过排演剧本,梳理情节,慢慢感觉到还行,没有搞砸。直到最后可以感觉到成功了,才松了一口气。但接下一个剧本时,这种感觉又萌生出来了。这个念头始终存在于我的脑海之中。尤其是象《哥本哈根》这样重的戏,刚拿到剧本的时候,自己根本看不明白作者的写作意图。后来经过查阅大量的相关资料,同译者不断交流,逐渐理清了剧本的内容与脉络,然后才真正明白了戏剧的思想意图。并对之进行大胆的删节以更清晰的突出主题思想。所以,我不敢说我在寻求突破,我只是想尽力能把握剧作的内涵与表达方式。尽力表现出我所理解的作品的思想感情,就足够了。一味寻求对戏剧表现技法的突破,很容易引到单纯追求外部形式的误区里去。一般追求自己独特风格是比较年轻的导演们喜欢做的。我年轻的时候也一样,每次都要搞前卫,而且那会我可以说是国内最先锋的导演。戏剧与美术不同,戏剧与观众之间存在着即时沟通,从这点来说剧场其实就是这个即时沟通的场所。所以做戏时必须要考虑观众的接受心理,这是一个完整的演观体系。任何陌生的表现手法都必须经过艺术的选择和观众的选择。我的目的是让观众理解整个演出的思想内涵,而不是仅仅看我的个性张扬。
问:你是怎样选择了戏剧这条道路的呢?
答:这件事说起来也挺有意思。78年的时候,我那会在皖南山区的一个池州文工团,当时排演的话剧是曹禺先生的《雷雨》,我饰演其中的周冲。就在那年,我接到了工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专业是机械制造。当时便面临这样一个选择,是去工学院从事我并不感兴趣的机械制造,还是在剧团从事我喜爱的话剧。要知道那时能得到一张大学录取通知单是件多大事。而摆在我面前的选择并不是一个相等的砝码,除了那张大学录取书外,我没有其他相等的学校可上。当时我把通知书压在床铺底下整整十天,思想也整整斗争了十天。最后终于还是放弃了去工学院的机会,而从事了自己喜爱的戏剧事业。当然,第二年我十分幸运的考上了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真正开始了我的戏剧生涯。现在回想起来,如果当时要是没有考上中戏,也许我还在那个山区的剧团里当演员。要说这件事对我人生的影响,我想是三点。首先,对于我从那以后开始的戏剧生涯来说,不管怎样都不会后悔。因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对于多年来对戏剧全身心的投入来说我没有后悔的余地。第二,在文艺界有这样一个说法:选择了戏剧就选择的寂寞和清贫,因为这个事业充满了各种危机。当然,现在的我也已经不那么寂寞,也不算清贫了(笑)。但这种危机在现实中毕竟还是存在的,这种观念也随时存在于我的脑海里。第三点对我影响很深的,就是曹禺先生的《雷雨》,因为当初引我入门的就是这部戏,它带给我太大的震撼与感动。(问:这也是你后来重排这部戏的原因之一?)是的,这一直是我的一个愿望。
问:你在重排《雷雨》的时候,曹禺先生曾对于你的新版《雷雨》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答:是的,记得他当时曾说:“谢谢你让一个很旧很旧的剧本得到了新的生命。”这也是对我最好的鼓励。也是完成了我的一个心愿。
问:你在导了这么多部戏之后,给你最深的感触是什么?
答:感触最深的就是——身体累,心灵累。
因为排戏时是一种艰辛的创作过程,需要导演投入大量的情感与精力,需要全身心沉浸其中。有时排一部戏常常会排到很晚,在排完一天的戏时经常会感觉自己出了一身大汗,而往往直到夜里三点多钟还是无法入睡,因为整个身心依旧沉浸在剧本所带来的巨大震撼当中,那种激动与兴奋是无法形容的。当你成功的完成了一部作品的时候,那种愉悦感和成就感是溢于言表的。每一部作品正式登台演出时,你看到导演已经完成了任务,他只是坐在台下和观众一起观看,然后接受观众的掌声。其实在他看来,台上所演出的一切都仿佛是从自己生命中长出来的一部分。那是属于自己的艺术成果。
问:你认为当今影响戏剧创作的因素有哪些?
答:主要是利益驱动问题。现在社会各个角落里都充斥着市场、商品等观念。这是当今社会发展的一个现实趋势。如何面对这个现实,去适应社会无情的选择,成为了当今戏剧人士所面临的新的课题。在适应性创作的同时,必然也面对着一种困扰:戏剧的商品化与戏剧艺术本身存在着的一种尖锐的矛盾。在国外,对于戏剧艺术性探索的任务,很多是由那些非盈利剧团承担着。包括象美国这样一个完全商品化的社会,他们同样面对着这样一个现实。美国的商业戏剧主要是在百老汇剧院,英国伦敦西区商业剧院等一些地方。他们演出戏剧的目的十分明确,就是为了赚取商业利润。但在这些商业戏剧之外,同时存在着非常多的非盈利剧团,他们一直坚守着艺术戏剧的阵地,不断的创新给戏剧注入新的血液。相对保存非盈利剧团对于戏剧艺术的发展和完善是有着很大益处的。相对来说,国内的实验戏剧多少都存在盈利性目的。许多先锋戏剧人士往往在排演剧本之前,首先想到的是怎样能吸引更多的观众来看我的演出,用什么样的噱头更能招揽生意,在成本之外演出能赚多少钱。这样就失去了真正的实验戏剧的纯粹性,这种戏剧在艺术的价值上多少要打些折扣的。
所以戏剧面对这种冲突,就必须寻找到一种平衡,并使之走入正轨。面对戏剧市场的不景气,观众整体欣赏层次的不足,必须要进行深切实际的改革。在戏剧界实行有限产业化,激活戏剧市场内部产业化因素,进而形成完整的商业化戏剧,是当代主流戏剧应当切实关注的发展道路。
问:那么如何才能做到这种平衡,并进而实现商业与艺术的并轨?这之间是否存在一些可行的方法?
答:如果现在我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话,我也就不会提出这个问题了。因为戏剧本身是处在文化这个大圈子当中的。有些问题并不是出现在戏剧自身当中。所以要想改变当前戏剧的一些境遇,是要从戏剧之外找原因才对。
(实习编辑:邵钰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