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田丹妮
孙丽翠是台湾上默剧团的创始人,曾师从形体戏剧奠基人雅克·勒考克、法国哑剧大师马歇·马叟、现代默剧之父艾田·德库及东欧默剧名师汤玛契夫斯基。前不久,她把以傩剧作为创作基础的《山海经》带到了上海,同时带来了她对追寻远古时代更纯粹、更真实的生活境界的种种想法。
舞台上漆黑一片,空无一物。右边角落里摆着一张铺满乐器的桌子,大部分是打击乐器,光钵就有五六个,大小不一。开场的信号是舞台背景上方打出一个暗暗的投影屏幕,渐渐现出《山海经》的文字,不知不觉间,打击乐已响起。
这是台湾上默剧团带来的《山海经——巫人演义》。话剧中心策划人梁新宇说,其实去年就想向上海观众介绍上默剧团,因为自己对默剧、肢体表演感兴趣,偶然发现他知的所有这方面的在世大师都曾是上默剧团创始人、团长孙丽翠的老师,而上默剧团又在做着内容非常中国的默剧。
当孙丽翠扮演的巫人出奇缓慢地走上舞台时,场内光线还是非常有限,观众的视觉已习惯了这种阴暗,且努力捕捉着一点点光和动静。舞台左侧走出的巫人一袭红衣、赤脚、抱着双手,温柔的黄色射灯打在她前方;敲击乐器声和回响弥漫在空中,巫人半蹲着前行,裸露的一截小腿胀满了力量,动作一直介乎停止和迈步之间。她穿过舞台中央,转过身来面对观众,脸上是一张巨大的纯白色面具。面具瞪着双眼,大张着口。虽有敲击声盘旋回荡,却倍显静默。巫人行至台前,转过身背对观众,同样缓慢地褪下红袍、面具,然后捧起卸下的披挂走下台去。随后,进行了一场巫祭仪式。
全剧终,场内爆发出长久而响亮的掌声。孙丽翠上台来微笑致谢。我们看到一张沧桑的面孔,头发因长时间压在面具下而凌乱地蓬松开来。她的身体随时都给人一种极为“端正”的印象,随意中丝毫不松懈。一位来自四川师范大学舞蹈学院的老师在与她交流时说:“你们从台湾带来了原汁原味的中华文化。我很喜欢日本的传统文化,我们自己的传统却因朝代更替一次次地被消灭掉了。傩文化躲到了偏远的贵州山区。其实“傩”就是当人有难时神来帮助你,就像《山海经》里记述的一样。上默剧团带来的这个戏是将我们的传统文化带入当代生活的答案……”
演出结束后,记者与孙丽翠聊起了默剧、身体以及中国文化。
B=《外滩画报》
S= 孙丽翠
B:默剧在中国很少有人了解和关注。
S:默剧是非常特殊的艺术。我们出生到现在就不停地被灌输各种资讯,语言、文字,形成了与语言紧密相关的思考网。默剧是重新还原到没有文字语言的状态,所以一直处在很冷门的位置。但是它本身极为纯粹,一直保持着非常原始的状态。所以对我来说它是非常强烈的,这么多年都被它吸引着。
B:默剧除了利用道具和比较古典的内容外,还有什么样的展现方式?
S:其实在别的舞台表演中用到很多默剧的元素,很多都是非常经典的。它可以根据个人不同的想法呈现不同的形态。很多人认为我做的是比较古老的内容,可是我觉得这没有当代或传统之分。我们都是当代人,但是我们也是传统的人。我认为亚洲在面对机械的现代化以后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因为亚洲人的身体和脑并不适应于此。我们是被强迫快速生活的。一切仿佛都要有目标,有功勋,要很辉煌。所以我们跟别人比年薪,比业绩,什么都比。我在法国也觉得他们不是这样的,吃饭3 个钟头,而且社会福利很好,很多人都不工作,要工作就要做喜欢的,不喜欢的不做。很多状况要看透才知道,生活在现在我们要如何看待祖宗留给我们的东西。[NextPage]
B:为什么想要做《山海经》这个题材呢?
S :《山海经》的内容太丰富了。我从很小就接触它的人物、故事,可以说是从四五岁开始酝酿今天呈现出的这出戏。它本身没有剧情,只是一个记载,所以要找到它的核心,那就是上古时代,巫人在观天地、修行的过程中看到的各种现象,一直到汉朝结集成书。
B:戏中用到的面具非常动人,帮了表演很多忙,但看上去不仅仅是一个形式上的特色。是有来源于傩戏或能剧之类的因素吗?
S:我们华夏土地上,从上古时期开始的大傩,虽然今天变成了偏远地方的戏曲形式,但是在春秋时期祭天地,是中华民族集体的记忆,是举国上下人人都会的一个仪式,那表示:中国人与天地间的神灵是有沟通的。慢慢我们的记忆弱了,可是日本现在还有能剧,“能”其实与我们的“傩”是同音同意。日本人来中国学典章制度,带走了祭祀仪式的文化,至今还保留着中国很早期的味道。我们却只能在贵州看到这些文化的痕迹。
B:你的肢体表演师从那么多西方大师,最终怎么会形成这么东方的风格呢?
S:华夏民族早就有对身体深入的研究,我们的医学、武术、修行方法中都有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学问在上古是非常普遍的。我们广博而久远的文化历史中,肢体文化非常有趣,是可以一直探讨的道路。比如中国早期祭天地仪式的雅乐已经失传了,如今只能依稀在太极拳、气功的一些训练中捉摸到它的影子,但没人强调,这非常可惜。日本是个非常挑剔的民族,若是不够精粹,他们不会把雅乐作为日本的国乐。
B:在与西方肢体训练一起运用时没有冲突吗?
S:我从欧洲回来后开始读一些古文,中国古代文字其实不是故事,讲的是看待世界的方法,一种道,我们能够从中发现身体的道,这让我在工作中变得饱满,让我们面对宇宙万物时产生力量。我创立上默剧团后和许多年轻艺术家一起工作,慢慢在生活中摸索几乎流失的传统。
B:戏中你和你的学生扮演了各种角色,男性、女性、动物、神怪,在各种角色之间转换,身体要如何突破这之间的障碍呢?
S:我从小跟父亲每天早上打太极拳。每天4 点半起床去公园里,这是我最早对运用身体的接触。后来我去欧洲学习了,我的第一个老师雅克·勒考克(Jaques Lecoq)是个男人;后来进入马歇·马叟(Marcel Marceau)的学校,他也是个老男人;接着呢,我又跟着艾田·德库(Etienne Decroux),他更老,86 岁了。所以我在想,一个女子必须要学习男性的刚毅和坚强,男生则要学女生的温柔和细腻。另外,我认为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艺术形态比戏剧更接近生命与生活的本质。
(编辑:许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