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成

    看了一辈子舞蹈，职业使然，却做不得好观众，仿佛总象在值班。人退下来，心态平和，任凭心潮涌落。这次蒙邀观摩，竟也享受了那份忘情痴醉的得意。至少有过几次。舞蹈《踏歌》即其一也。春柳依依，翠裙垂曳，一行踏青的古代少女，联袂歌舞，竟会招惹得同行赞叹，评家击节，舞界少年学子们也欢悦地认同，何以会如此呢？

    严格地说，《踏歌》还做不到无可、挑剔美轮美奂的地步，但她浓重的文化气质，令人倾倒的古典神韵，古老而又鲜活的田园情调，使观众们仿佛从舞台上每每可见的或渲燥、或卖弄、或煽情、或迷惑的厌倦里，忽闻台上踏歌声，接着是随着这队古代少女踏着春光，走进一派清幽自在的世界。

    舞蹈充溢着浓浓的文化气息。台面是纯净的，洒满了春光。该用怎样的词语去描述踏青的少女？从神情上，她们欢愉、畅然，妩媚、俏丽，娇羞、无邪，情窦初开，心扉悄启，尽情尽兴，如醉如痴，乐而忘返……，从舞姿造型上，她们舞姿古朴别致，韵律独具，袖子运用有别常规，似如古籍所载："若来若往，若仰若俯"、"罗衣从风、长袖交横"，重心微倾生新韵，节奏洒脱不均衡，舞姿流动绵延，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美感。孙颖做为当年北京舞校初建时的中国古典舞教研组组长、舞蹈史学家，如果循已为多人走通的路，绝非难事。但他偏要执拗地向新的领域探索，从《铜雀伎》到《三国演义》，他的成功之处在于不满足形似，潜心于神似。他不仅从舞姿造型上使那些静止的古舞形象"复活"起来，更为她们找到了舞动韵律和缀连舞姿造型的金线，用节奏的刻意变幻，强化了舞姿的个性、力度与质感，拿舞姿、造型、运行、节奏浑然一体，勾兑出如今大家看到的只能意会的情韵来，生发出一派大雅近俗的文人气质。单凭古藉与千百块汉画象砖石，谁也无法确定当年的舞人是怎样跳的？但至少大多数人不得不承认，在可见的今创的汉魏舞蹈中，孙颖所创较之更接近人们心目中的那个样式，也许大家都受到了古代诗、书、画、舞中蕴含的美学思想的教化熏陶、神往久矣，才有了相近的审美情致吧！

    《踏歌》充满诗韵、画韵，正是孙颖从古代"在文化"背景观照舞蹈文化所酿选的"这一个"文化氛围。人们边看《踏歌》，心里就会升腾起诗境、画境。我就闪回出唐代诗人刘禹锡的《踏歌词》，或是李白的"忽闻岸上踏歌声"，刘禹锡只一句"堤上女郎联袂行"，仿佛白云、碧水、翠柳、村女尽在不言中，另一位诗人"踏歌连天晓"的名句道出了踏歌人的极好兴致，以至头上饰物散落竟然不觉，于是才有了"游童陌上拾花钿"的趣事。你是否也从《踏歌》中，品味到诗意与清新的田园气息？！[NextPage]

    厚积薄发，是孙作韵味丰足的原因。他以史学家的诚实与厚重、艺术家的想象与灵性，凝注在一个不大的作品里。孙颖不会也不敢去"玩编导"，他从逆境中走出来，本可以与相濡以沫的夫人和爱女尽享天伦之乐，也可以悠然地到国外过一把当孙家庄园主的瘾。但他却硬撑着多病之身，呕心沥血地去寻求古典神韵。"情之所钟，全在我辈"，一种难以割舍的中国文人浓浓的情思，使他欲罢不能啊！

    孙颖懂得艺术要靠形象说话，几百个古代舞象和场景在他心里折腾了几十年。已经化作了他的生命，随时可以呼之即出，但他仍然小心翼翼地精选后才把她们送上舞台，因此，孙作看似简单，却十分耐人寻味。如品传世古曲，如饮陈年古酿。古风十九首中的"上邪"篇，较以后五言、七言更为自由的声韵节奏，古代打击乐铿锵活泼、俏皮幽默的多变多彩，都被他化入作品里。人们赞叹：孙颖是将够上几部舞剧用的素材编导一部舞剧，用一个舞剧的素材编一个舞蹈。"人们感慨，这类舞蹈编起来，不算太难，但个中情韵却非他莫属。

    《踏歌》是历史的，也是现代的。看来，创新并非止于题材或运用怎样的素材，新瓶可装旧酒，洋货也有"库存"，重要的是观念要新，创出新意。《踏歌》以今人的视角，借春日踏青的古俗，淡出淡入地表现古代少女寄情于春光里，去呼唤从古至今人们渴盼的精神觉醒与心态宽松。选择魏晋南北朝作舞的时代背景，正是宋明前，封建束缚尚可松动，学术思想活跃，人的觉醒意识迭进的时期。《踏歌》中容聚的民族情韵，清新的格调，鲜活的乡土气与深遂的内蕴就成了不同层面皆能会心品味?桑间濮上之乐"。年轻人喜欢她，正反映了他们的内心深处待之欲出的民族情愫。

    孙颖的作品常伴有超出艺术品味的学术价值。中国古典舞的创建与研究，已经取得了大成就，但祖先留下的偌大珍藏，仍值得我们深入研究、汲取发扬。创作样式的多元性，是件大好事，说明在教学、创作、表演理论都是大有可为的。芭蕾舞在统一大风格下，世界诸派林立纷呈，我们国家那么大，传统丰厚，更没有必要过早地规范划一，可敬的舞院民族舞系师生并没有因大成而守一格。年近古稀的孙颖，犹有踏青豪兴，这对于同辈舞人的雄心勃发和后生都该是个激励。拙文未寄，欣闻《踏歌》获金奖，谨以为贺。

    （实习编辑：庞云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