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琦
多米尼克博万
“我的名字叫多米尼克博万,法语谐音‘喝红酒’。我小时候不喜欢玩足球。我的舅舅曾经是个小丑,我的妈妈是个裁缝,而我是一个男舞者,或女舞者。我有不少失败的面试经历,但是1978年时,我赢得了最佳幽默奖。我做歌舞表演,在夜总会演出,演哑剧或舞蹈,有的时候,舞蹈真让我觉得讨厌。还有很多跟舞蹈相关的事情可以做。58岁了,我是个编舞。”
6岁学杂技,10岁学古典芭蕾,18岁开始跳现代舞。今年58岁的多米尼克博万(D o miniqueBoivin)至今未婚,他跳舞、编舞、创办舞团。他是个舞蹈家。
在法国,他的美姿舞团以突破语法的创意而著名,演出时常有惊人之举,游泳池和建筑工地都是他们的舞台。其中,博万的编舞作品《非凡运输》红极一时,已经全球巡演两轮,途经40多个国家和地区,并在去年来到中国。那段时间,各地媒体都刊登了一个男人在推土机上打滚的照片――随着摇臂和推铲的升降,舞者翻腾、跳跃、悬挂、跑动,整支独舞仅20分钟,围观群众啧啧称奇。跳舞的不是博万,但创意是他的,他说:“这其实是一段表现爱情的双人舞。”
人与推土机共舞,这究竟是舞台剧、行为艺术还是舞蹈?
博万给出了一个没有新意的标准答案:艺术没有边界,什么都可以是舞蹈。“可能有一天,在一平方米的空间内,有人用中国戏曲的小小舞步,配着电子乐,两束光打下来,极简的呈现方式。一切皆有可能。”“五月风暴”之后的法国舞坛,所有的禁锢、陈规都被打破,艺术的想象力得以放飞,甚至几近混乱,古典、现代与后现代杂糅丛生。人们对直观的叙述已经不感兴趣,天是不是蓝色的,开始成为一个因人而异的问题。“主观”、“抽象”变得重要,个人化的表达风靡舞蹈界。
在这个意义上,博万编的不是舞蹈,而是一种精神状态。他说:“舞蹈已经走上了一条趋向内心的道路,而非关注外在。与其说人们是在感情用事,不如说这种‘抽象’是为了得到我们在宇宙中更尖锐的存在感。”2011年他再度来华,带来两场独舞,这次他是亲自上阵。
第一场是《堂吉诃德》,这部文学巨著100多年前就已被改编成华丽的芭蕾舞剧,而博万试图用一个小时独自跳完。迷宫一样的装置其实就是几堵泡沫做成的墙,被他不断地搬起来移动,甚至还吃了一口。他拿着一根棍子不时地大力锤击胸口的麦克风,扑扑地响,像是不规则的心跳。多数时间,他就在徘徊、穿梭、喃喃自语,几乎没有连贯的舞蹈动作。
博万的表演没有情节,但有情绪。他放大了堂吉诃德寻找自我的过程,以及孤独的、傻瓜一样的英雄主义。“读完一本书,就决定去拯救世界拯救全人类,我很喜欢堂吉诃德这个疯狂的想法,那是自我征服以及对完美的追求。”演出结束后,博万对记者说。
第二场是《以我的方式来讲述舞蹈史》,又一个螳臂当车的名字。他按照严肃的舞蹈史,认真地搞起怪来,用简陋的道具标识出不同年代的舞蹈,让人发笑。比如,用锡纸包住脸来表现日本舞踏;静止不动以示抽象主义;用口红在前胸后背上乱画以示后现代;穿着高跟鞋披着白裙子,乔装皮娜鲍什;拿双篮球鞋,拙劣地模仿嘻哈舞,显然没有年轻人的力道。懂行的人能辨识出洛伊富勒、伊莎贝拉邓肯、玛莎格雷厄姆等名家的身影,而门外汉对作者的意图也能猜个十之八九,在该笑的地方发笑。于是,心满意足的博万,把舞台四周的木质边框拿开,并对那些滑稽的道具一一致谢。
第二场比第一场欢乐,因为博万释放了更多的幽默感,但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嘲笑还是致敬。台侧挂着一条白色的小舞裙,是他的同事6岁习舞时的舞裙,他说那是一个象征,象征他对舞蹈的态度。
在舞蹈史演出的结尾,博万摆弄起场上的各式道具,忙碌地走来走去,神神叨叨地来了一段自白,介绍他自己。他说:
“我的名字叫多米尼克博万,法语谐音‘喝红酒’。我不是双鱼座的红色金鱼,而是射手座。我小时候不喜欢玩足球。我的舅舅曾经是个小丑,我的妈妈是个裁缝,而我是一个男舞者,或女舞者。我有不少失败的面试经历,但是1978年时,我赢得了最佳幽默奖。1980年,我离开了法国,飞向纽约。一年之后,我再回到法国。1985年时,我妈妈因为疯病去世了。我做歌舞表演,在夜总会演出,演哑剧或舞蹈,有的时候,舞蹈真让我觉得讨厌。还有很多跟舞蹈相关的事情可以做。58岁了,我是个编舞。”
采访者:吴琦(B)
被访者:多米尼克博万(D)
B:为什么选择重新诠释堂吉诃德?
D:我企图表现的是人物本身,而非这部小说,大部分人都了解堂吉诃德,绝大部分没有读过小说原著。我想找到的不是一个具体的形象,而是他内心的感受。我不想表达一个唯一的堂吉诃德,而是我心中的堂吉诃德。这是一个赋予人热情的人。
B:你为了创作这个作品想了很长时间,是在担心观众的反应?
D:是因为我觉得是时候、也是到了去做这件事情的年纪了。这么有难度的挑战,让我感到很振奋,很有热情。我更注意内心的感受,不会想观众是否喜欢,作品既然已经诞生,喜不喜欢就由观众去判断。
[NextPage]B:为什么你说你的堂吉诃德比其他版本更符合原著?
D:很多领域都重新创造过他的形象,比如电影、书籍、古典芭蕾等。但我觉得古典芭蕾创造的堂吉诃德像迪士尼的产品,他的形象很漂亮,舞步很和谐,完全卡通化了。
B:你的演出当中大量使用了视频,这是在弥补独舞的有限性吗?
D:录像是我让合作伙伴从法语字典里选取一些图像,以此为基点创作的,很多是动来动去的影像,就像小男孩在玩。其中有一段就是把我的影子拍下来,当我在迷宫里走来走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影子,是一种迷失的感觉。里面还用了一首歌,歌词大意讲的是,现在的艺术家更像是商人,我本人觉得这个歌手就是一个堂吉诃德,很有英雄气概,希望通过一首歌来改变世界,有浪漫主义的色彩。
B:所以,对你来说,堂吉诃德是个英雄,而不是一个受害者?
D:是的,我很肯定。他和我们每个人一样,生活中突然会说我要有所作为,比如买车买房、结婚生小孩,一下子很有激情,但之后会发现,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这对我们来说很普通,但对于堂吉诃德,这个有更远大的目标的人,可能是一个灾难性的结果。
B:当你选择素材创作舞蹈史的时候,选择的依据是什么?
D:开玩笑地说,我的选择是非常谨慎的。主要根据舞蹈史的时间性,开头15分钟大概讲述了从舞蹈起源到19世纪的历史,后45分钟的时间来讲述20世纪的舞蹈史。我非常感兴趣的是,舞蹈是如何从表达人们一天当中的高兴不高兴这样很具体的情感,到达现代舞这种很抽象的、让人看不懂的状态。我非常想让人们看到现代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B:是否需要观众有舞蹈史的知识?
D:并不需要。我是用家庭相册的方式来表现舞蹈史,很轻松、很好笑,也很人性,因为每个人都有家庭相册,翻开来可以清楚地看到哪个是我的阿姨哪个是我的叔叔,一目了然。
B:为什么会想到用幽默的方式来讲述舞蹈历史?
D:1994年巴黎舞蹈节让我依据舞蹈史来创作一段独舞,我觉得很有意思,就接了这个活儿。我想让观众知道艺术家也是正常人,而不是外星人,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比如“9·11”事件,很多艺术家也经历了这个悲剧并以此为素材创造作品。艺术家和常人一样去生活、去经历,然后再创作,表现给大家看。
B:其实你的舞蹈内容还是那些经典,比如堂吉诃德、舞蹈史,只是舞蹈的形式变得不同。
D:就好像毕加索的创作,不是为了比较,而是向人们提供一种视角。故事还是那些久远的故事,但是用我的视角,用比较现代的方式来表现。
B:当你和美姿舞团如此强调创意的时候,舞蹈的技术、难度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D:我是从技术当中走出来的,学习古典舞一直到18岁,当时的老师和编舞都强迫我做一些高难度的动作,要做得很快。对现在的我来说,那些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了,而且我的年纪也大了。我很喜欢的一个日本舞蹈家大野一雄,他年纪很大,在舞台上基本没有什么动作,但仍然能够很好地表现他要传达的东西。
B:是否常常遇到观众看不懂你的演出?你通常如何回应?
D:经常有这种情况。我们生活在一个试图去理解、以理性为主导的系统当中,我们总是希望能够明白我们看到了一些什么,而对我们感受到的东西没有信心。有些编舞家的作品其实是去概念化的,不让你刻意去理解。我觉得观众有时搞错了,你们可以理解我所表现的内容,但不是通过理性。
B:艺术对所有人都有意义吗?对穷人呢?
D:艺术是对所有人都有意义的,但我们并不是按照同样的方式在生活。比如说,我在巴黎看过一场极简主义的舞蹈,舞者坐了几个小时不动,我已经有40多年观看舞蹈的经历,我能够试图去理解,但我不确定对于一个一年只看一两场演出的观众来说,是否能理解。我们其实是平行地生活在这个地球上,有些人也许好运,一年可以看到很多场演出,有些人可能一场都看不到。我不知道哪些人能更好地理解艺术与抽象,因为我们没有办法站在对方的立场去看。可能有些没有太多经验的人能更好地理解我想表达的意思,因为人的内心的敏感性是不同的,我也在学校里教小朋友跳舞,很多成绩很差的小孩可能会成为非常好的创作者。这里没有必然的联系,我也没办法给出答案。
(编辑:刘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