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龙迎春

　　采访者：龙迎春

　　受访者：陈翘

　　抨击“一次性晚会”是不动脑子没有生活的创作

　　7月6日，由广东省委宣传部、广东省文联、广东省文化厅、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办，省舞蹈家协会和南方歌舞团承办的著名舞蹈家陈翘举办了“从艺60周年”系列活动在广州举行，来自海内外的上百名舞蹈界的老中青艺术家分享了陈翘的艺术成就和她的人生点滴。

　　在陈翘的经典舞蹈展演结束后，著名舞蹈家贾作光、白淑湘、舞蹈评论家冯双白、赵士军等艺术家们又参加了她的作品研讨会，他们均表示，陈翘在中国舞蹈界的艺术成就已经毋庸置疑，更为重要的是，她保存了一个民族的历史和文化。而更多的人，则是感动于她的人格魅力，少有一个艺术家，像她这样仗义执言，却又在中国舞蹈界拥有如此受人尊敬和爱戴的地位。

　　本报记者日前特地走访了这位老艺术家，72岁的陈翘依然活力四射。她心中始终有一个信念，要为中国的民族民间舞蹈争得一席重要之位，“我怕的就是我们这一代人倒了，没有人再呐喊了。”

　　成就：黎舞之母

　　记者：跟了您一整天的活动，听到那么多人对您的评价，很感动，如果没有您，黎族的舞蹈就不会成为舞台艺术。

　　陈翘：你指的是上世纪50年代初。黎族舞蹈的多次上京和国际演出，使得这个少数民族更受瞩目。1989年的国庆方阵上，《喜送粮》方阵大放异彩，黎族人都十分自豪，这是他们的荣誉。“三月三”原本只是黎族的一个分支美孚黎的节日，后来，黎族人就去向省政府申请，使得三月三成为整个海南黎族的节日。在早期，我编导的黎族舞蹈多次走出国门，《草笠舞》还获得了世界金质奖章。黎族的头人王越丰为此要将我吸收进黎族，但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知道，这样做对我热爱的民族不利，他们需要有自己民族的舞蹈家。所以我只跟他说在我心里，我永远都是黎族人。

　　记者：舞蹈界的人都称您为“黎舞之母”， 研讨会上赵士军先生还说您身上具有母亲的品质。

　　陈翘：有一句话，你一定要替我写上，他们称我为“黎舞之母”，我承受不起，因为黎族舞蹈的母亲是黎族人民，而我做的只是黎族舞蹈的传承和发展，如果能认可我为“五指山的女儿”，我将感到最大的荣幸。

　　理想：建一个民族民间歌舞基地

　　记者：广芭团长张丹丹说您有着深度的民族责任感，有话就说，她一度也觉得，您是因为有成就、有作品，所以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陈翘：我的性格就是有话直说，所以得罪了一些人，我走到哪里就吼到那里，说政府一定要向民族的东西倾斜，很多人认为我反对芭蕾舞、反对交响乐，其实不是的。芭蕾、交响乐是西方的东西，作为一个世界强国，你有我有，还能在世界获奖，展示了一个泱泱大国的实力。但人家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而中国民族民间舞蹈艺术，是建国后才由文艺工作者创作、积累来的，短短几十年已令外国人望尘莫及，只有民族性的东西，才是“我有你无”的，这是需要国家扶持的！我经常说，中国的文化什么时候才算强大了呢？不是我们的芭蕾舞团、我们的交响乐团要跟外国编导、指挥学习一个舞剧、一个交响乐作品，而是外国成立了一个中国民族民间歌舞团，要来中国学中国的歌舞，那时中国才是真正强大了，向世界输出了强势文化。

　　记者：您其实不保守，而是坚信只有民族的东西才能立于世界之林。

　　陈翘：我曾经带着我们的民族歌舞跑了几十个国家，看到外国人对我们的服饰、舞蹈和文化发自内心的赞叹。有一年我带着歌舞团的姑娘们去意大利参加艺术节，知道我们所在的市的市长要来参加晚宴，我特地让歌舞团的姑娘们全部穿上旗袍，把她们最漂亮的珠宝都戴上，精心化妆，当舞蹈团的10多个身材高挑的姑娘一齐亮相的时候，全场都响起了掌声，艺术节组委会当即决定，第二天的开幕式由漂亮的中国姑娘取代原来安排的意大利姑娘主持开幕式。后来到法国，跳竹竿舞，外国人被我们在竹竿上精湛的动作变化和舞蹈跳跃惊呆了。他们把竹竿锯成一小段一小段的，要舞蹈团的姑娘们在上面签名，说要当成来自中国的艺术品挂在墙上留念。但我们一回到国内，就从云端跌落到了谷底，迎接我们的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我们被认为是“土里土气”的，这是多么大的屈辱啊。

　　记者：工作了一辈子，您现在最希冀的是什么？

　　陈翘：建一个民族民间歌舞基地！南方歌舞团有一块政府拨给我们的土地，搁置了很多年，因为我们没钱，如今连个剧场都盖不起，一排大型节目就要去外面租剧场。我希望在我的有生之年，在这块地上盖起一座民族民间歌舞发展中心：底下是剧场，上面有不同民族的展览厅，我要将边远贫困地区的民族歌舞团都邀请到广州来，给民族歌舞一个演出平台。我希望这里能成为长江以南民族民间舞蹈文化的推广中心，让边远地区，能感受到广东强烈的文化氛围，成为对外展示的窗口。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呼喊，却一直没有回答我的声音，我也想过民间融资，但我做了多少年领导，就做了多少年的乞丐，一些企业老板总是说你歌舞团要钱还不容易吗？你们那么多漂亮的姑娘……这种论调对我来说几近屈辱，我怎么可能答应！我寄希望于政府，在建文化强省的当下，我希望有关部门能再次听到我的声音。

　　抨击：“功利”害了一代人

　　敢于直言的陈翘只要有机会，就会对舞蹈界的不良风气进行抨击，这是她恨铁不成钢的苦心。她说：“‘功利’两个字害了一代人，当下很多‘一次性晚会’不用脑子没有生活。”

　　记者：您对当下舞蹈界的不良现象也是批评过的，比如“一次性晚会”。

　　陈翘：这是“市场化”的后果之一，功利影响了这一代人。很多一次性晚会都是跟着歌星跑的，导致了舞蹈本体的萎缩和民族属性的淡化，一个民族的舞蹈动作，他们只要换一套服装，就变成另外一个民族舞。这些晚会没有一段舞蹈可以看。这些编导就是把各个民族的舞蹈视频都找来，这里抄一段、那里抄一段，是不用脑子没有生活的创作。我说他们用的是一张通用粮票——露大腿、露肚脐、露胳膊，只是吸引眼球，哪里是舞蹈。当然，我说的“一次性”晚会不是奥运会、亚运会等振奋人心的演出，也不是国家重大的活动和晚会，这些是让我们非常自豪的。

　　大家说陈翘

　　贾作光（中国舞蹈界泰斗、蒙族舞蹈之父）：陈翘是新中国舞蹈成绩突出的艺术家、年轻人的榜样，她的黎族舞蹈来自于民间，看得懂，看得明白，而不像现在的一些舞蹈，技术纯熟，却不知所云，她将艺术的创新立于为人民的土壤中。

　　冷茂弘（国家一级编导、《快乐的啰嗦》的编导）：陈翘在中国舞蹈史上的意义，不仅仅是一位杰出的舞蹈艺术家，出好的作品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她通过舞蹈提炼出了黎族的民族精神和文化，并且得到了这个民族本身的承认，她对民族文化的贡献和对历史的贡献，才是最重要的。

　　赵士军（国家一级编导、《舞蹈》杂志社社长）：陈翘被称为“黎舞之母”，她的母亲形象，不仅是指舞蹈的造诣，而是多方品质的塑造。前些年在全国荷花奖的评选中，她是我们当代舞评委组的组长，一开始我们都怕她搞民族舞的会比较保守，也怕她年纪大难沟通，结果其他组因观点吵架吵得一塌糊涂，我们却其乐融融，陈翘老师的观点比我们还要开放、宽容和前卫。

　　冯双白（国家一级编导、中国舞蹈家协会分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在舞蹈界，“北贾（作光）南陈（翘）”是大家由衷承认的，全国老中青三代艺术家在这个研讨会上会聚一堂，畅所欲言，是因为陈翘身上60年不变的人格特质和魅力感动着我们。

　　（实习编辑：赵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