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晃
采访者:高丹
被访者:洪晃
最近,媒体人洪晃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张大小姐》。她称之为一部时尚悬念爱情侦探小说。故事的开始,张大小姐从酩酊大醉中醒来,“眼睛都没睁开,光靠嗅觉就知道她现在的物质环境已经远离了她那’起码四星级’的底线。她的第一感觉很准,她在一个建筑简陋的地方招待所,这些地方的通病是下水做不好,总有一股阴沟味道”。张大小姐的金贵身份已昭昭然,之后洪晃笔力一转,写到了半挂坡里发现的脸被砍掉一半的残破不堪的尸体,并引出一段张大小姐在纽约时的情事……
不同于中国作家们惯爱表达的中国底层的挣扎,《张大小姐》全文几乎没什么下层人民,红二代的父亲、首长母亲、身价“N多亿美元”的老公党小明、设计师前男友、塑料姐妹花朋友孟大主编……小说里谈笑往来无白丁,都是上流人物。
在时尚界打拼多年,四年前,洪晃卖掉或者关停了自己经营多年的时尚杂志,现在她经营着自己的工作室,接一些咨询的服务:“我之前一直做杂志,中国的一些公司需要品牌建设,比如想编写一本书或者做公司的小册子就会找到我,我帮他们出出主意,这是我生活来源的一部分。其他时间我都是看书写作啊,发呆玩游戏看剧什么的。”
现在洪晃在北京昌平区的一个画家村住着,过着比较闲云野鹤的生活。澎湃新闻记者联系她采访时,她还在院子里晒咸菜、喂鸡,并抱怨道:“就晚了十分钟,鸡就跑到门口示威,走地鸡太自由了,该杀了。”
洪晃坦言,自己的家庭和生活背景的确给自己创造了一些机会去接触上流社会,也为写下这个故事积累了素材。“没有人写上流这个阶层,大家都巴结着、怕得罪和冒犯这个阶层,写下的东西都是冠冕堂皇的,写精英如何奋斗如何精彩、写富二代们如何挥金如土。“但是我觉得生活不是这样的,上流社会因为曝光率高,成了社会的榜样与标杆,上流社会认识到这个功能,他们会把自己打扮成很漂亮的样子,但是很多东西都是虚假的。其实我们的行为标准是自己定的,上流社会在当今不能成为一个行为的榜样。”洪晃谈道。
洪晃晒的咸菜
洪晃喂的鸡
【对话】
“发声”很重要
记者:提到“洪晃”这个名字,大家都会联想到很多标签,比如“名门痞女”“名门才女”等,你怎么看待这种对你的施加判断的称呼?
洪晃:我不喜欢这些标签:才女、痞女什么的。我最喜欢的身份就是一个写字的,我也喜欢说自己是媒体人,其实我和作家还是有区别,我写东西有点儿像媒体人,我写的事儿必须是新鲜有意思、有人看的,不然我没有动力。
记者:所以对你来说,“发声”是很重要的?
洪晃:我1970年代在美国上高中、1980年代在那边上大学,我的教育强调独立思维,强调有观点一定要去表达,这是一个人存在证明。其次你永远是社会的一员,你的发声要对社会有意义,你要参与社会,做一些帮助别人的事情。
记者:在你身上总是看到一些“冲突感”,大家平时看到,做时尚的都是穿着打扮很光鲜的,但是你总是穿得很朴素,而且很“畅所欲言”。
洪晃:你如果去巴黎秀场,媒体台穿的最时髦的都是中国记者,你不知道她是去报道的还是去走秀的,然后也有一帮年纪比较大,但是穿得很舒服的,那是西方记者。你要明确自己的角色,你是写东西的,还是来被别人看的。
记者:大家看到坐地铁的窦唯和在郊区搬花的张楚时,都在网络上各种谈他们以前多荣光,现在过得多不堪,普罗大众有自己的一套认定成功的价值标准,你有没有害怕过也被认定为不成功。
洪晃:被评低了对我来说是一个福分,因为评低了媒体就不关注你,你要想好好过日子的话,可能最好不要被关注。一个人最开心的日子都是不需要光环的,有光环的日子是很痛苦的,因为你怕丢了这个光环,你要去维持这个光环,你要去按照外人给你定的人设生活,都是很痛苦的事儿。
如果我按照大家给我的“名门痞女”的人设,穿得很光鲜在那儿骂骂咧咧的,做出很嗨很狂的样子,没准儿挺吸引人眼球的,但是那不是我,人设是一个很不人道的东西。
记者:你做了十几年时尚杂志,为什么最近几年纷纷放弃掉了?
洪晃:因为时尚杂志必须赋予其一个时尚工业才可以火,中国时尚工业刚开始一点点,太虚弱了。时尚工业是关于品牌,服装工业是做衣服,我们中国有服装工业,但是没有时尚工业。真正的时尚工业都在海外,中国的杂志是隔山隔水去说别人家的事情,它的肤浅是不可能克服的。
国外服装的设计灵感都来源于它的文化,这和中国是隔着的,我们再怎么做,都只是轻描淡写地帮着海外品牌做营销而已,中国人做品牌不愿意花钱、不愿意给资源,这是挺大的一个问题。而且现在平面很难生存,我做的一些专注于中国设计师的杂志就更难以维系。
《张大小姐》书封
写一个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人
记者:是什么契机促使你写下《张大小姐》这个故事?
洪晃:追溯到20年前,我和朋友开车去北京官厅水库附近玩,车子在一个山坡上抛锚,那个山坡下的盆地里有一个村子,村民把我们带下来,我们就进村了。他们很热情招待我们,我们闲聊中就瞎打听,问起这里房子多少钱之类,他们说你们如果买地的话不如多买一点,买半挂坡。后来越聊越多,他们就说:你们说实话吧,到底来这里是做什么?我们俩都被问懵了,后来才知道他们以为我们要买地种大烟。
原来民国的时候这块儿盆地是个三不管地带,他们的祖辈就到这里种大烟拿出去卖,那个时候是这个村子最富的时候,乡民们还拿出那个时候留下的瓶瓶罐罐给我们看,后来他们就一直盼着有人能回来种大烟。这个故事很有趣,停在我意识中很久,但是我实在没种过大烟,不知道怎么写一个种大烟的故事,所以我就借“半挂坡”这个地名写了这个故事。
记者:你怎样找到了张大小姐这样一个人物形象?
洪晃:中国的社会和政治体系是非常复杂的,中国很多人的孩子是在美国上学的,美国体系下的民主制度与自由主义价值观念和中国的价值观念是冲突的,这种冲突也会导致矛盾的人格,张大小姐就是这样。她是一个不做决定的人,永远被推着走的。比如她虽然很爱姜平,怀着姜平的孩子,但一旦姜平的前程没有了,她还是会离开;虽然她有失去孩子的痛苦,但是当党小明把所有的物质堆到她的面前,她也就沉浸在物质当中,她是随波逐流的人。
记者:《张大小姐》中写了很多政商,对上流社会的观察等等,张大小姐的经历也与你的经历有相似之处,你是否担心大家会将故事与你的生活圈子做对照?
洪晃:其实跟我没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故事本身是虚构的。的确,我的家庭和生活的背景给了我很多资料,比如我写的时尚一定比郭敬明写的好,他写的那个,主编和助理我看了以后,我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其实很多东西都是交易,都是场面上的事儿,实际上大家都在算计着抢广告啊,抢眼球啊。
郭敬明写的是大家想象中的有钱人。
记者:大家把故事和真实做对照的一个例子就是,有声音说,《张大小姐》中的孟主编是影射苏芒?
洪晃:首先,我挺喜欢苏芒的,苏芒是中国时尚的一个标签,她的打扮啊,她的态度啊,我写这个的确有她的影子。我在这里面就是借苏芒的一些传说、一些细节,时尚圈儿知道谁,就知道她,所以你想要说明一个问题的话,你只能借用大家都熟悉的标签。
记者:现在特别流行一些词,比如“低欲望社会”“下流社会”等等,好像阶层之间流动变的困难。
洪晃:为什么那么多人赶着去当网红,因为这个是互联网给他们创造的新的上升空间。之前可以通过经商从底层到上层,平民做到大款,比如王健林、马化腾。
记者:谈到阶层,你觉得你自己处于哪个阶层?
洪晃:阶层都是人家分给你的,我住在农村,也没有很有钱,我就是一个小富裕的中产阶层。我觉得钱够花就行,一个人的富有跟你的期望值有关系,我知足,我不觉得我特别缺。
(编辑:王怡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