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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颜时代人们看起来更漂亮,也不遮掩对漂亮的追求。先是女色,紧跟着男色流行,让身体显得性感的服饰早就不稀奇了,现在连美好肉体本身也稀松平常。
变漂亮越来越容易,漂亮的价值迅速被稀释。从化妆术、整形术到美颜相机,修改外貌成本越来越低。人们发现美貌原来如此泛滥,一位漂亮的男性或女性被全城乃至全国追逐的时代早过去了。只靠脸和大腿是不够了——想一鸣惊人,得有远超过漂亮的其它能力才行。
许多人担心是集体审美出了问题,过段时间,就会把从前的美人拿出来缅怀一番,认为他们有现代人缺少的内涵。但这是虚妄的,不过是死死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你将玛丽莲·梦露、赫本或者高仓健的脸放到社交媒体上来,也许会成为一时的网红,但很快就得消退。拍着良心说,在微博或朋友圈里找到像他们一样惊艳的脸真那么难吗?
美颜时代最终使美颜失色。就好像蒸汽时代最终让昂贵的汽车失色一样。现在这个过程尚未完成,但已经显露出了端倪。这多少令人感到兴奋:美貌不再稀缺,令一直被容貌所压制的那些事物拥有了更多空间。美颜时代已经开始,请欢呼一下吧。(by 世相)
『 全世界每隔3秒就有一个上网者上传自拍图像,自拍者在美化照片上所花费的时间甚至超过了化妆。这似乎形成了一种新的社交法则,就像是去正式场合需要穿西装一样,自拍但不美化成为一种格格不入的景象,对自拍进行美化似乎成为了一种礼貌的存在。 』
『 为什么人们需要美化自己?他们又是如何做到的?GQ 记者决定前往美图公司——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第二家公司能让“更美”如此唾手可得:美颜相机每天产生1亿张自拍照,散布在各个社交平台上,这意味着,每天有1亿个人在按下快门的时刻,就会获得一张“更美”的自拍。 』
『 除此之外,你还会了解到晚上9点是自拍人数最多的时间点;天秤座是最爱自拍的星座,占所有用户的21%,男性所占用户比例则达到了18%;而卫生间依然是排名第一的自拍地点…… 』
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的演员余玥,很多自拍是在洗手间里完成的。她把浴霸的灯打开,在强光下,肤色显得白且柔和,在镜子前她变换不同的姿势,最后按下手机的拍摄键。事实上,根据统计,全球排名第一的自拍地点正是洗手间。
在全球,类似余玥这样的自拍爱好者数量在迅猛增长。2013年,在《牛津英语词典》将“selfie”(自拍)定为年度英语单词之后的12个月内,“自拍”在英语世界的使用频率飙升了170倍。全世界每隔1秒,就有一个上网者试图通过网络找到自拍图像,每隔3秒就有一个上网者上传自拍图像。
这种热潮同时激发了自拍者对自我形象的想象,各种修图软件应运而生,磨皮、美白和瘦脸成为一些亚洲国家的审美标准,自拍者在美化照片上所花费的时间甚至超过了化妆,带有丰富滤镜的软件 Instagram 每天将会产生7500万张自拍。一方面,它所呈现出的是一种修饰过的自我和未加修饰的自我期许;另一方面它形成了一种新的社交法则,就像是去正式场合需要穿西装一样,自拍但不美化成为一种格格不入的景象,对自拍进行美化似乎成为了一种礼貌的存在。
人类社交正在进入美颜时代,苏珊·桑塔格说过:“很多人要拍照时会忐忑不安:并非因为像未开化的人那样害怕受到伤害,而是因为害怕照相机的不认可。”而如今,这个问题似乎已经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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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美图秀秀创始人吴欣鸿来说,“美颜相机”的诞生纯粹源于数据的推动。他发现,根据美图秀秀的数据统计,“人像美容”已经超过“美化”,成为了使用频次最高的功能模块。所谓“人像美容”就是用一键磨皮、一键美白的方式对人像照片进行美化。
这种用“美白”、“瘦脸”和“祛痘”取代“白平衡”、“正片负冲”和“高 ISO 降噪”等专业名词的做法降低了自拍者处理照片的门槛,而在以前他们不得不求助于专业修图人员。“美颜相机”的出现则进一步简化了步骤,一个按键几秒钟之内就可以完成所有的美化程序。
吴欣鸿试图为女性自拍者建立一种规则。他和他的团队一共将美颜效果量化为7档,每一档美颜的程度不同。他否定了从0到100的百分比形式,因为需要用最简单的方式让女性形成习惯。同样,他将调色调的曲线变成了“白皙”和“红润”两种选项,使用起来就像是调节音量一样简单。
“美图最大的优势是对女性的理解。”美图公司的产品副总裁陈杰说。他和他的团队买过《女人的起源》研究女性心理,办公室里的女同事成为最好的测试对象。在美图的办公室,随处可以看到蹲在墙角的、头伸出窗外进行效果测试的自拍员工。因为适应女性的审美观,UI 设计的风格色调是小清新的,取景框上与众不同地安了一个“卡哇伊”风格,陈杰则提供了一个新的创意:美颜时会产生一种“bling”的动画效果,这个灵感来自于动画《美少女战士》水冰月变身的那一刻,充满了鲜花和星光。
这些规则制定的唯一标准就是让自拍者更轻易地感受到“美”。当自拍完进入照片预览阶段时,他们曾设定让自拍者看到磨皮瘦脸的变美过程,会有一种类似牙膏广告里“牙齿被美白”的神奇效果。但他们最终选择直接呈现美颜后的效果。“我们是要让用户知道,你用我们软件自拍本来就是这么美,她并不需要承担一个从不好看到好看的心理负担。”美图公司的产品副总裁陈杰说。后来的数据也证明了这一点,每次拍完后,软件会默认保存原图,主要考虑用户想看原图的冲动,但他们发现很多用户都把“自动保存原图”关闭了。
这个时代的自拍者也是缺乏耐心的患者。美颜手机曾设计了一个功能叫作“夜拍”,可以通过加长快门的曝光时间,在非常暗的环境下拍亮。但他们发现使用频率没有预期的高,原因是需要把手机多持几秒钟,很多人没有这个耐心。
很难说清楚是中国人的审美观给美颜相机提供了标准,还是美颜相机重新定义了审美观。瓜子脸、尖下巴、美白透亮的皮肤成为了一种标准化的定制,这种标准源自于国内外“美”的流行趋势的研究数据。
在美图,有一个十多人人的效果研究团队,主要任务是研究市场上的美容趋势和图片——包括杂志、书籍和社交网站。他们也会去韩国、日本考察,参考其他文化的审美,比如日本人喜欢在任何光线下都很白,而中国人对图片追求更有色泽和活力。这产生了一些相当烦琐的工作,对于色温的调整,他们需要针对每一种光线,做上百种场景测试:拿上百张不一样的照片,放到上百个不一样的环境里面,然后调到合适的中间值。
“我们的核心理念就是‘美’。”吴欣鸿说,“‘美’满足了人性最本质的需求,是人自我炫耀、自我表达和被认同的开始。”美颜相机向外贩卖了一种自信。
自拍爱好者由此开始了疯狂的自拍社交。现在,美颜相机每天产生1亿张自拍照,散布在各个社交平台上,其中21点是自拍人数最多的时间点。天秤座是最爱自拍的星座,占所有用户的21%,男性所占用户比例则达到了18%。而卫生间依然是排名第一的自拍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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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社交成为了一种新型的社交方式,一张美化过的自拍照成为自我实现、自我认知和群体归属的基础。而在此之前自拍并没有这么强烈的效果。演员余玥在高中时的自拍都看心情,心情好就拍,觉得难看就删掉,拍照场景万年不变,除了厕所就是家里沙发。自己满意的照片上传到 QQ 空间。没有 P 图软件,也不化妆,各种各样的回复都有,有朋友会评价:“最近有点儿胖。”
相对于文字,自拍更容易满足人们对印象管理的需求。自拍者需要对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印象加以控制,文字的线性特质则无法真实再现人类复杂的情感。一项虚拟社会心理学的研究表明,图片让人们觉得有面对面接触的感觉。“人们会有意识地选择带有自己形象的照片,一方面是为了呈现自己的容貌,另一方面强调了对他们有重要意义的特征和品质。”
它满足了人们“自我抬高”的需求。余玥在电影学院上学时,周围所有人都开始使用美图软件,朋友圈一天七八条自拍状态,“天天走到哪儿都举着手机自拍,一群女生走路自拍,宿舍自拍,吃饭自拍,唱歌自拍,看电影自拍,吃哈根达斯自拍,永远仰着头45度角。”甚至上课时,也会开小差掏出手机拍一两张。没有人会甘于落后。
由于她磨皮适度,不会显得特别夸张,甚至连父母有时候都看不出照片是P过的,还会称赞:“最近白了,最近底打得不错。”她特别开心,心想要是真有那么好的皮肤就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发自拍——在微信或者微博上——也会伴随着自有的焦虑。只有经过反复美化的照片才会将情感与气质传达得恰到好处。没有收到及时的回复也会让人产生复杂的情绪。你会深感焦虑,一直担心和揣测哪里做得不够好。发自拍的人会更缺乏耐心,一旦没有正面的反馈也会比文字受到更大的压力。
INIstudio 摄影师刘一墨的自拍始于2009年。他上初三,拒绝穿校服,烫了一个卷发,像一个花盆顶在头上。他在家对着没擦干净的镜子自拍,那时候没有美图,他尝试变换各种姿势,侧脸、捂嘴或是遮住下巴。那款旧的诺基亚手机里存了几百张自拍照,他在照片上配上简单的“岁月静好”的文字,跟同学分享——尽管多数人还在嘲笑他“头上像开了一朵菊花”。
他真正的社交顶峰来自于社交网络的兴起。他觉得身体里一部分的欲望被解放了,而这种欲望是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得到的。他觉得网络上的自己是更令人满意的一个人,他喜欢摄影和自拍,他的摄影作品多的时候点击率有两万多次。在难过的时候,他会发上几张自拍配一段文艺伤感的话,就会有人回复“一切都会过去”或是称赞“长得可爱”。而此前他从未获得过这些。
刘一墨青睐图片,与没有晒照片的网友交流让他没有安全感。“像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虚拟人打交道。”他觉得只用一段文字是无法表达出完整的自己的。他每天都要在社交网络上发送十几张照片——这些照片是从上千张自拍中遴选出来的。
后来他注意到一些明星,杨幂、李小璐发出的自拍效果与众不同,显衬得自己异常平凡。一开始他发现女星自拍微博底下显示 iPhone 客户端,就琢磨是不是手机问题。他攒钱买了一部 iPhone 3GS,拍出来的效果却没有改观。这让他十分困扰。最后是在手机的应用商店,发现了能够 P 图的美图秀秀软件。打开软件,他恍然大悟:“我才明白为什么明星自拍会这么好看这么白,那种唯美的光线光晕又是从何而来。”
他第一次P图把脸 P 歪了,旁边的柱子也歪得不符合常识。令人惊奇的是,没有一个熟人或粉丝注意到超现实的歪柱子,纷纷评价“最近瘦了”、“变好看了”,他像发现了新大陆,心里在偷笑,回复说:“可能是最近心情比较好吧。”
美颜相机为他定义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有一套固定的仪式——拍、修和发送,这里面包含了一套深思熟虑的完整的流程。刘一墨自拍时,显乱的背景要打完马赛克再加滤镜,这样马赛克才不显得突兀;他会选择下午三四点的自然光线,会显得皮肤光泽更加完美。修图时,鼻翼的大小、眼间距、眉毛颜色的深度、自画眼线、消黑眼圈、瞳孔的颜色都在他的修饰范围里。最为关键的一点,和朋友一起自拍,是维持友谊的一种方式,合拍之后在一台手机上轮流 P 图,再传到社交网络上,他们会互相点赞。
对自拍照片进行美化已经成为一种难以磨灭的习惯,“一直都用美颜相机,突然有一天发原图了,这可能吗?”吴欣鸿说道。这就好像职场女性突然有一天停止了化妆一样不可思议。
对刘一墨来说,虚拟社交和现实的边界已经变得模糊。他美颜图片发得多了,开始觉得自己长的就是美颜后的样子。网友称赞他变美变可爱,他开心地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变美了?”他开始变宅,每天尝试不同的姿势自拍,然后传到网上刷评论。网友留言说觉得你长得很可爱,人也不错,哪天一起见面吃个饭。他开始踌躇要不要去,如果网友发现照片中的他跟现实不一样该怎么办?
美颜照片成为他筛选朋友是不是真心的工具。他见了几个网友。每个人反应都不太一样。有的当面就说你怎么跟照片上不一样呢,这让他自卑,甚至不再愿意跟陌生人接触。有的人会问最近是不是胖了,跟原来不一样了?他觉得你们怎么能以貌取人,太外貌协会了。他一边修图,一变抱怨别人只重视外貌。
线下的交流很快让他从沉迷自拍中清醒。而一名叫作丹尼?鲍曼的英国男孩就没那么幸运,他每天花十小时自拍,每天不少于两百张照片。早上闹钟响后,他在去洗手间的路上拍十张,冲完澡后来十张,抹上润肤品后再来十张,如果房间采光不好,他就跑去其他房间拍。一开始,他会逃课躲在学校洗手间里拍上三小时,后来,他连学校都不去了,六个月足不出户在家自拍,减了二十多斤肉,但是却越来越不满意,最后吞下了抑郁药。
“我现在偶尔看到原图,还会惊诧‘哇靠,这是谁啊’?”刘一墨说,“但现在的目的就不是为了显示自己多帅多可爱了,只是一种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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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吴欣鸿看来,用户的审美是跟着产品共同成长的,“其实我们知道把脸磨得很光滑,这并不是一个非常高级的审美。高级的审美应该是真实、自然。”但一开始人们总会追求一种更为强烈的戏剧性效果。
“其实用户的要求一直在改变。”陈杰说,“比如说美容这一块,一开始大家认为变白就好了,一白遮百丑。后来觉得如果能够皮肤再好一点儿就好了,就是磨皮。磨皮以后感觉不透气,我们就会让它显得更自然。比如说现在用美颜相机拍完以后,你的毛孔还在,但是你的其他东西就没了,这也是我们满足用户的地方,用户在变化,我们一定要走在他前面,带着他们一起走。”
在未来,人脸识别技术的发展将极大地拓展美颜效果的可能性。通过机器学习,之后的美颜产品也许可以依据每个人的五官做优化,比如机器看了很多这样的脸之后,可以去匹配相应的明星。“我们现在所谓的一键式基于单机、基于不联网的情况下通过软件内置程序来实现的。”吴欣鸿说,“而在未来是通过‘云’,我们可以通过服务器的集群,做更多精细的处理。”
“我们会给每个用户画像,最后变成像是熟悉你三十年的老管家一样。”吴欣鸿说道。
(编辑:王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