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庄清湄
作为今年荷兰REAL 国际当代摄影大奖入围者之一,美国摄影师阿贝拉多·莫瑞尔(Abelardo Morell)以“重新发明”了“暗箱摄影”著称。此外,他还通过独特的拍摄视角,赋予书籍、流水、纸币等日常事物以全然陌生的形象。作为古巴移民,他始终试图保持自己“疏远和异乡人的感觉”,以捕捉最独特的影像。
我们都见过洗印后的相片,但你可曾想象过,如果站在相机里,看相机后背捕捉影像,是怎样一种体验?美国摄影师阿贝拉多·莫瑞尔是这种拍摄手法的实践者。
荷兰REAL国际当代摄影大奖,可能是第一个以“都市化现象及其问题”为主题的当代摄影奖。作为大奖入围者之一,阿贝拉多·莫瑞尔得到评委会一致赞赏。现为美国马塞诸塞艺术和设计学院(Massachusetts College of Art)教授的莫瑞尔,一直以来以其对“暗箱摄影”传统手法进行当代实践而饮誉世界。他把古老的针孔摄影术发展到极致,把诺大的房间变成一个巨大的“暗箱”,让窗外的风景穿过拇指盖大的进光孔,落在屋内的背墙上,造成虚拟和现实相交的画面。
此外,莫瑞尔还通过他独特的拍摄视角观察了书籍、流水、纸币等等。他在芝加哥艺术协会、波士顿美术博物馆、纽约布鲁克林大都会美术馆、旧金山当代艺术博物馆等著名艺术场馆举办过多次个展或群展。入围大奖的最终候选名单后,阿贝拉多·莫瑞尔接受了本报专访。
那些奇怪的相遇
“暗箱摄影”是莫瑞尔最大胆创新的尝试,采用此技巧拍摄的照片最终也名为《暗箱》。顾名思义,“暗箱”就是一个黑暗的箱子。从摄影角度来说,“暗箱”是一种工具,艺术家或者画家能通过暗箱获得真实世界的投影。这种“小孔成像”的技巧,可以追溯到达·芬奇甚至亚里士多德所处的年代:如果在一个封闭的盒子上钻一个小孔透光,那么外面的景色就会透过小孔,颠倒地投射到对面的盒壁上。
1981年,莫瑞尔从耶鲁大学毕业。1983年,他开始在曼彻斯特艺术学院教摄影课。向学生教授暗箱摄影的时候,他灵感突发,“如果把房间当作暗箱会怎么样?”他花了好几个星期来测试最佳孔径和曝光时间,最后终于发明了一整套程序。
他把房间的窗户用黑色胶带封住,挡住阳光,只留下一个3/8英寸的小孔。然后,他在房间里竖起三角架,把大尺寸相机架在三角架上,把镜头朝向窗户对面的墙壁,把相机调到最大景深,打开快门,人离开,曝光8小时。
起初,他在布鲁克林的家中试验,卧室和客厅都成了他架相机的地方。经过曝光之后,摇椅或枕头的上方出现了室外的房子、树等如同鬼魅一般的倒影。这样,莫瑞尔表现出了摄影的荒诞感。
“暗箱最有趣之处在于内部和外部的奇怪相遇。通常这两者是对立的,我的目标是让两者给人以心理上的联姻。”当外景投影到墙上之后,城市就变成了房间的希望或恐惧。1992年,莫瑞尔拍了一张《布兰迪房间里的布鲁克林景色暗箱摄影照》。照片把布鲁克林郊外的景色倒映在一间满地都是变形恐龙玩具的房间的墙上。田园景色让人觉得安全舒适,而房内面目狰狞的恐龙却造成了恐怖和不安全感,暗示了脆弱儿童所面对的威胁。
这是一种非常耗时的摄影,但可以在任何地方复制。莫瑞尔所需要的只是一个房间和一片风景。他把房间换到帝国大厦对面,或者纽约时代广场中间,或者在艾菲尔铁塔、伦敦桥的对面,甚至是他的家乡哈瓦那和摄影诞生地——Lacock修道院的威廉·福克斯·塔尔伯特故居。
《我认识你但你不认识我》将布鲁克林的街道和卧室融为一体;《你让我良心沉重》把伦敦造船厂投影到会议室墙壁上……古老的摄影技术经过莫瑞尔的再利用以后,大大提升了照片所蕴含的哲理——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是一个经由心灵和经验加工过的世界;内在生命存在的前提就是向外部世界妥协,做出改变。
近年来,莫瑞尔拓展了暗箱摄影技术,用更大的屈光镜头将室外景色投影到黑暗的房间墙壁上,这样,更小的孔能让更多的光线进入室内,从而制造出更清晰的景象。2005年,在拍摄费城美术馆的时候,莫瑞尔别出心裁地将彩色摄影用到暗箱拍摄中,结束了多年来他一直从事的黑白暗箱摄影。
[NextPage]异乡人的特殊敏感
“暗箱”系列表现出的独特视角,流露出一个对西方文化有着疏离感的人对西方图像艺术的特殊理解。1954年,阿布拉多·莫瑞尔出生于古巴哈瓦那。14岁时,古巴革命爆发,莫瑞尔的父亲多次被捕。从小,莫瑞尔一直被不安全感包围。饥饿伴随着他的成长,“我们很难弄到食物,所以我们一家最兴奋的事就是去菜市场,满眼的食物给我的感觉就像去博物馆一样”。
后来,莫瑞尔一家移居美国,先是在迈阿密落脚,然后到新奥尔良,最后定居纽约。从典型的社会主义国家来到典型的资本主义国家,莫瑞尔感受到心灵的碰撞,“那种感觉既可怕又充满刺激”。美国文化中自由的一面,是他后来成为艺术家的一个至关重要的条件。
高中毕业以后,莫瑞尔在美国Maine-Bowdoin学院主修比较宗教研究,他对此并不感兴趣,反而发现了摄影的乐趣。借助摄影,他可以通过一种和现实以及日常生活密切联系的媒介,反映出他对世界古怪而暧昧的看法。
接触摄影的初期阶段,阿布拉多莫瑞尔的偶像都是卡蒂埃-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戴安·阿巴斯(Diane Arbus)这样的街头摄影师。莫瑞尔很喜欢走上街头拍摄拍他看到的世态人情:“在街头拍穷人,可以帮我温习那种疏远和异乡人的感觉。”
颠覆常识的视角
阿贝拉多·莫瑞尔最擅长的,就是把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事物用照相机进行加工修饰,从而迫使观赏者不得不换一个角度重新审视自己的立场。他的拍摄视角之所以与众不同,一方面受到他古巴移民身份的影响,另一方面,很大程度上也是受到儿子的影响。
1986年,儿子布兰迪的诞生让他的摄影生涯发生了急剧转变。他做了一段时间的专职父亲,整天和布兰迪待在一起,也开始学着从一个孩子的视角观察世界。但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莫瑞尔对童年的印象早已模糊不清,而且受到弗洛伊德理论影响之后,童年在他的印象中就是一段难以解析的经历。
莫瑞尔尝试把相机放在地上拍摄,结果从普通事物那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从铅笔到镜片,他都能发现蕴藏其中的怪异特性。最后,照片中的外部世界和家里的布置,都呈现出和人们预想的截然不同的情景,要么是极度变形,严重地放大或缩小,要么显得稀奇古怪。滑梯之高,足以与天相接;走廊之长,似乎没有尽头;逐个垒起的积木,就像城堡般庄严高耸;厨房里的灰色纸袋,可能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水槽里的锅,貌似工业用熔炉;从龙头上滴下的水滴,则更像是某种有毒黏液……
总之,这些照片完全颠覆了成人对形状和空间的“常识”。
[NextPage]图书馆里的艺术家
后来,莫瑞尔又对书的神奇质感产生了兴趣。早在布兰迪1岁时,莫瑞尔就发现一本很有趣的书,那是从布鲁克林公共图书馆借来的一本儿童画册,名叫《埃尔·格列柯》(El Greco)。这本书有着漂亮的封面和图片。但是直到1993年,莫瑞尔萌生出拍书的念头,才再次拿起这本书。
一开始,他只是不动脑子地把这种美丽复制下来。莫瑞尔发现,在人类的生活中,似乎很少有东西的形状是像书一样受到严格限制的。自从公元4世纪以来,为了摆放在书架上和图书馆里,书籍被裁减成长方形,尺寸也没怎么变过。从一个摄影师的眼光看来,这些限制了书的外形和尺寸的元素其实都是多余的。
所以,他遵循自己对书的认识拍了很多书。莫瑞尔去了很多图书馆,像一个驻扎在图书馆的艺术家一样,每个星期都要去拍个一两天。
在莫瑞尔改变书籍的位置、形态、角度等之后,书籍一会儿变成赏心悦目的艺术品,一会儿又变成荒诞的模型。绝大多数造型简单易懂:他把厚字典的页面弄折弄皱,看上去像一座高山被雷劈过后露出纹理分明的切面;当他把字典竖放,松开的书页就如同一块可爱的浴帘;而在拍一本星云知识介绍书的时候,莫瑞尔又借助灯光和铜板纸对光的反射作用,拍出类似浩淼天空中星云密布的壮丽效果;4本被水浸湿发霉的书叠在一起,像一块年久失修的斑驳墙面……如何做到拍这么多书而不让人觉得重复?莫瑞尔说,他的办法是“把每一本书都当成独立的个体”。
而那些被视为西方文化代表的形象,在莫瑞尔的照片中被切割或扭曲变形,露出了它们古怪而不合情理的一面。比如戈雅的名画《裸体的马哈》,在书里被横跨着印在两页纸上;书页打开后,马哈给人强烈的感官刺激,可是性感也挽救不了她——她陷在两页书之间凹下去的部分,并且给人以一种强烈的感觉:她还将越陷越深,直至全部消失……
莫瑞尔把这些照片集中在2002年出版的《书之书》(A Book of Books)中。《出版人周刊》评论道:“《书之书》证明,古板的书籍制作工艺束缚了人类对艺术本应具有的力量的理解。它们是对出版界的一大贡献,是对书籍的奢华赞颂,对于任何视书为珍宝的人具有无穷的吸引力。”
此外,莫瑞尔拍摄的“美元”特写,可以被看作是他对这个物质世界的尖锐嘲讽。莫瑞尔认为,美国货币在全世界横行无忌的流通,其实是美国霸权野蛮统治的隐喻,纸币上历届总统的头像同样暗示着遍布世界的美国人身影。所以,他把1美元纸币折起后拍下来,乔治·华盛顿的头变得像个蘑菇;再把一张20美元纸币弄皱后拍下来,重现了“9·11”事件中世贸中心双子塔楼被撞的场景……
但是很少有人会发现这种潜在的象征。大多数看到这些照片的人都一晃而过,没有反应。莫瑞尔可以清醒地、以自己独特的方式看这个世界,但如何将他的看法传达给更多的人,却始终是个问题。
(实习编辑:庞云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