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曾 《老子出关图》
郭庆祥一案如同重磅炸弹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一时间谩骂声不绝于耳,对画家的质疑更是甚嚣尘上,而法院的判决无疑火上浇油,使得这次的口水之争愈演愈烈。但如果仅将目光停留在事件的表面,只为一逞口舌之快,那这场论战就只能如乡野村夫间的骂战一般以闹剧收场,毫无意义。
不可否认,范曾先生一直就是艺术圈颇具争议的画家,他的狂言壮语,他的书法绘画,他的国学论断,总是不可避免地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是先生的“坐四望五说”早已将其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在这场骂战里,争议的焦点主要围绕在作品题材雷同的问题。诚然,范曾在绘画题材上有很大的局限性,出于对古典文化的敬畏,其笔下不外乎文人墨客,高僧大德、古哲先圣等历史人物,如老子出关,一直是范先生反复绘制的题材之一。出现这种问题的根源是什么呢?其实在传统中国画创作中,题材重复的问题一直存在,仔细分析主要有以下三个原因:一、应酬甚众。当年齐白石为了迎合市场的需求,也画了大量题材重复的应酬之作,甚至“加钱添桃”,这也一直是以卖画为生的职业画家所不能避免的问题之一。二、对该题材的钟爱。比如象征文人气节的梅兰竹菊,千百年来一直是文人画家笔下最受欢迎的绘画题材,直至现在四君子题材仍大受追捧。三、艺术创作的需要。齐白石“芋苗下画虾蟹不下万幅”,雷同在所难免,齐老开始也是深以为耻的,但是为何后期“不辞万幅雷同”呢?我们可以从其《葫芦》一图的题跋中看出,“藤不垂,绝无姿态,垂虽略同,变化无穷也”,齐白石是在类似的题材中反复描绘,感悟,最终“在雷同中去除雷同”,实现艺术上的蜕变。黄胄的驴,徐悲鸿的马,也都是如出一辙,由此可见,“雷同”并不可怕,重要的是能不能突破雷同,在相同题材中汲取灵感创出新意,这才是关键。
我不敢轻易断言范先生的初衷,但可以肯定的是除了对历史人物题材的钟爱,必然与应酬太多有直接的关系。据郭所讲,他一次性订购范曾200幅画作,100幅书法,试问在这样的订单压力下,谁能保证张张都是精品?众所周知,在繁重的应酬之下,题材重复不是唯一的恶果,还有深令鉴赏家头疼的代笔问题,如启功先生所提到的“功力本来有限,不能不乞用于代笔”的董其昌,以及在艺术史上举足轻重的大家王原祁、张大千、齐白石等都在其列。从创作动机上来讲,请人代笔与流水作画都是对藏家、对市场不负责任的表现,但相比较而言,前者尤甚。其实,这也是画家的无奈之举,尤其是人物画这一画种自身有其局限性,容易产生“千人一面”之感。况且艺术精品是画家心血的结晶,它的出现不是偶然的。首先,画家要富有才情,富于创造性,敢于突破前人窠臼,更重要的是敢于突破自我。范曾先生选择将古代先哲、鸿儒硕学等历史人物作为创作题材的首选,对此我们无可厚非,但是先生一直徜徉于古人的精神世界,不免有些孤芳自赏的意味,也少了齐白石“衰年变法”的魄力,所以一直都未走出自己的程式束缚。创新与突破一直是画家所面临的障碍之一,对大师而言也是如此,比如李小山曾在《当代中国画之我见》中尖锐提出“黄胄和程十发的作品是千篇一律的重复,他们所作的人物画已成为单纯为了发挥笔墨特点的墨戏”;无独有偶,陈传席也在《画坛点将录》一文中指出,蒋兆和在其作品《流民图》达到艺术高峰之后,逐渐拘泥于素描效果的处理,再无精品出现。其次,艺术精品的出现需要除了画家的才情之外,还需要时间的保证。何家英老师是我一直很推崇的画家,但现在也少有如《秋冥》那样的精品面世了。据内行人透露,辛卯年初的时候,何家英的画已经预定到次年年底,而且何老师还身兼数职,除授课之余,还经常参加各种学术研讨会,试想在这种压力之下,画家的多少才情会被扼杀?在艺术创作方面,有多少作品是画家艺术灵感的结晶?令人悲哀的是,更多的画家在为画展,为订单赶时间赶进度,“流水作画”问题也就应运而生了。可以毫不夸张地讲,艺术市场这把双刃剑,在成就画家的同时,也毁了画家。
这场争论的始作俑者——郭庆祥先生的撰文表明收藏家日益成熟,我们应当为此欢欣鼓舞。但此事过去这么多年才拿到桌面上来,让我们不禁怀疑“倒范行为”的动机,期间夹杂了多少恩怨情仇我们不得而知。很明显,这场纠纷是一场持久战,短时间内难以终结,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范先生虽然赢得了官司,但却也饱受诟病,身心俱疲。受益颇多的郭某在这场闹剧之后,俨然已是妇孺皆知的“打假”名人了。此案的输赢暂且不论,范曾现象绝对不是孤立的个案,而是普遍存在的社会现象,是整个艺术市场浮躁的缩影,我们要做的也许不是口水横飞,更重要的是对艺术市场更深层次的思索。有评论家称,艺术家要关注的不应只是艺术创作本身,还应该有更重要的文化担当,承担更大的社会责任。平心而论,范曾先生对国学的弘扬和推动作用是不容置喙的,尤其在玉树、汶川地震之时,范曾先生更是慷慨解囊,一掷千金,相信也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古人征战都要打个幌子,以保证师出有名,我也给这次争论加个冠冕堂皇的帽子:艺术批评与艺术创作的冲撞。笔者无意为范曾正名列传,只是期冀这种质疑与谴责更多集中在学术批评范畴,这也正是当前艺术发展所迫切需要的。对于范先生而言,其悬腕与造型功力是毋庸置疑的,倘若少参加些活动,不为声名所累,“假以天年,心追手摹,或能赶上”他心中的八大。
当今艺术批评主要呈现出两种形态,要不失声,要不就是炒作性的聒噪,赞歌满天飞,鲜有批评的声音,也就是某些评论家所谓的“畸形美”。在这种形势下,如果这场争议少些聒噪,多一些学术性的评论和思考,对于艺术界而言,对于铜臭气弥漫的艺术市场而言,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这场蔚为壮观的口水之争,也许是一次改革的契机,可以引发人们的反省和思索,推动艺术回归学术,回归理性,在这个繁华而浮躁的社会中,需要给艺术家一个喘息的机会,一个思考的空间,更加亟需建立起一套合理的艺术评价体系,这值得我们深思。
(编辑:符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