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画院院长杨晓阳前不久有一句振聋发聩的“打分”话引发广泛关注,他说:“以中国的标准,美国大多作品的水平就在60分以下。”我看,此“不及格论”可算2011年度“艺术官员最雷语”,与此可比的,2011年终12月24日出自北大校长周其凤之口的“美国的教育一塌糊涂,中国的教育很成功”。
老百姓出雷语,可当自娱自乐看,但官员的“雷语”可就得认真辨识。
杨院长的“前缀条件”是:美国的历史不长。再看如此而“不及格”艺术却取得“更大影响”的“后缀条件”:这个任务不能仅靠艺术完成,还需要国家实力的支撑。这个“条件”中的历史和现实与“不及格”之间的因果关系,可谓或莫名其妙或暗藏玄机。
“条件”的背景之一是:杨目前身份是国家画院院长,前身份是西安美术学院院长。
背景之二是:杨院长是出席广州画院新址奠基仪式上出此雷语的。是的,近期“国家实力”确实强劲,又开始吹响“文化体制改革”号角了,尽管这么多次以来,从来没见到彻底搞清过文化的公私“体制”界限、文化改革的关键是改什么、文化改革到底是谁主张谁得利等根本问题,但每一次“大派糖”、“分蛋糕”却是实实在在大有“支撑”的。
听到雷语者,不如反思:人家不及格都能如此,我们都“国家实力”第二了,假如我们确实“艺术100”,何以不影响遍及世界?按这个逻辑细化问题,就要问:正在“院长岗位”的杨晓阳及格吗?
曾在人民网陕西频道上读到的一篇名为《杨晓阳现象》的长文,称赞杨“是个政治家外交家”,当时杨晓阳正当着西安美术学院院长。我认为此文定位是中肯的:作者描述的现场场景中,杨院长边接受采访,边能以10分钟的速度画完画应酬求画者,或可断定杨是“10分艺术家,50分政治家外交家”(按每小时60分制计)——借用杨院长的“打分思维”计算,如此每天以“10分速度”分割的杨院长,完成“绘万件画”的人生目标,大概只用不到两个半月时间,果然“前景不可估量”!再至当了国家画院院长,不久前,在首制“大美院”口号和实践之后,终又见识他的“大画院”制式端倪:扩大“本院”;扩建“分院”;圈揽“院士”。虽然我们外人不明此制式内部运作是否涉及“乱发费”、“乱花费”问题,但作为公共文化机构,此制式运作应该符合制度伦理,故起码应该有运作透明度,让供养之的民众知道制式的选举规章、规则,以行使监督,可面对画院是怎么扩的、入院画家是怎么选的、院士是怎么选的、谁来选、换不换届、多长时间换届、为什么死人可以和活人共同参选并获选等质疑,身负首责的院长杨晓阳同样采取不直面态度,也见不到面向公众的通告。我们知道,现代社会的公共机构,有一个基本的制度伦理:权力民众授予,权力接受民众监督;权力制度为民众而设,向民众负责;机构领导者是制度的直接责任人,有义务向民众交代制度因由和问题。以此列举观之,前后两次身任“院长”的杨晓阳的“政德”,该是打“60分以下”还是“60分以上”?
在实际得分之外,我还关心杨院长的“打分思维”。这个思维惯性不知道是不是杨先生当美术学院院长时,中国特色的高等院校一长独大的“行政打分”行为培养出来的。
杨院长的陕西文官好友、据说也是一位书法家的贾平凹先生就这样评价过杨晓阳:“杨晓阳是有绘画天才的,并成就斐然”,“杨晓阳的人和画都是难以言说的,不可思议的。他的才华是多方面的,从政从艺现已相当出色,但其前景还不可估量啊”。按现实制度逻辑猜想一下,如果多几个贾平凹这样重量级的、美术上业余的朋友或政官打一下高分,而且若多都是官官相悦的朋友,不用超过10个,即使这个国家里的大部分民众都打“不及格”,杨的“从政前景”仍然是“不可估量啊”!
但相对而言,我更关心制度问题。因为,就本文所讨论、关注的问题,它与“艺术及不及格”之间是一种必然的因果关系,甚至我愿意借此文表明我颇为倾向的一个“制度决定论”观点:制度决定艺术成绩。
就此而言,我是非常认同“艺术批评包括艺术制度批评”这样的主张的。那种天真地认为艺术可以在制度之外自圆、自律地生成的观点,是不符合历史真实的。我们知道,即使被认为是“形式自律”的现代主义和抽象主义设计、艺术,也伴随着工业革命和资本主义而诞生:没有资本主义制度就没有扩大的本国和国际市场,就没有批量化、标准化生产的工厂,就没有大量的产业工人、城市化,就没有应需而生的简洁、实用的现代艺术。引申开来论证,就等于说,杨院长再怎么爱打美国“不及格”,“美国艺术”仍然只能是美国的,仍然只愿意是美国人的——想一想:将这样的本质上产自欧洲的艺术接纳入国境并作出本土化努力,美国人做足了制度准备(特别是二战后),而像给杨院长等人深刻印象乃至震撼的所谓“美国冷战艺术阴谋”现象,也很容易领会其中的“制度因素”,难怪很多美国人会有“美国艺术=民主价值”这样的认识论了。[NextPage]
眼观国内,试问:“文革艺术”有没有制度基础?学习老大哥的“革命现实主义”有没有制度基础?近代以来,那些外来的“不及格艺术”总是不能被宽容而获得起码的生存空间,缺了什么制度基础?我们的“传统艺术”不断地被摧残、不断被推倒重来、不断地非生态化“改造”,它们不能优生、优化,什么制度起到了致命的作用?我们的传统和现代真正“共生过”、“共生好”了吗?我们真正现代过吗?我们的制度告别了封建、专制从而支持真正的来自民间的“百花齐放”了吗?……支持杨院长非此即彼、厚此贬彼的“打分思维”的,是什么“制度思想”?依靠“国办画院”的制度来“拯救传统”、“复兴文化”,这可靠、符合民意吗?此制度下生产的艺术——“刚刚开始的传统”,将是未来的何样“传统”?我们何时、何能“善待传统”?……
考察中国艺术史,我认为最为衰败而刺痛人眼的景象,是那些艺术附臣们紧紧拥抱着权力或金钱的大腿矫情伴舞……
在一种制度框架搭起的社会舞台上,如果民众的批评意见不能起到有效作用,任由官员自说自话、我行我素地“表演雷语”——比如杨院长,那么,以为我最大的失望是来自于一介艺术官员,那一定是大错特错的;而对其意欲领导的“文艺复兴”之效果,我连观望都不需要,更无所谓失望或绝望!
(作者系广州美院教师)
(编辑:符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