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家、画商恩斯特·贝伊勒生前在其位于瑞士里恩的寓所

　　已故瑞士收藏家、画商恩斯特·贝伊勒（Ernst Beyeler）堪称当代艺术品界最成功的画商。他不仅能说出一大堆关于收藏家和艺术家的奇闻轶事，也不乏对艺术品交易的真知灼见。在他看来，艺术品交易就是一场豪赌，而卖出一件杰作是对得起良心的事。至于如何去评判作品的优劣，贝伊勒强调要遵从本能的引导，此外，作品需具备原创性与新鲜感。

　　多年前，一位女士走进巴塞尔的贝伊勒画廊，她在康定斯基的一幅画作前停下脚步，开口说道：“哦！多美的一幅画啊！”

　　画廊主人恩斯特·贝伊勒闻声走来。她问他这幅画值多少钱。

　　“两万八千瑞士法郎。”他回答道。

　　“我想买下它。可这是谁画的呢？”

　　“康定斯基。”

　　“他是谁？”

　　贝伊勒只好向她解释了一番康定斯基。

　　“哦，太好了。那么这幅水彩呢？”

　　“它卖两万五千瑞士法郎。”

　　“我要了！但这又是谁画的呢？”

　　“这是塞尚的《浴者》。”

　　“哦，那么谁是塞尚呢？”

　　贝伊勒只好又向她解释了一番塞尚。

　　“那么这幅画呢？”

　　“这要三万五千瑞士法郎。”

　　“我要买！这是谁画的？”

　　“高更。”

　　“谁是高更？”当贝伊勒向她解释完高更，这位女士旋即买下了这幅画。于是，轮到贝伊勒提问了，经过几番问答，贝伊勒了解到她也曾是贫寒女子，要不是幸运地继承了一大笔遗产，恐怕要一辈子在瑞士温特图尔替人烫衣服度此余生。现在，她衣食无忧，唯一烦恼的就是要怎么把钱花掉。[NextPage]

　　“她天真得令人感动。”贝伊勒事后回忆说。几年之后，她又一次走进贝伊勒回廊要求退回画作。她真心喜欢那三幅作品，但是她急等钱用。因为自第一次购买行为之后，她不停地买进艺术品，任其他画商随意摆布，最终债台高筑。贝伊勒买回了塞尚和高更的作品，更提出以双倍的价格买回康定斯基的作品。她欣然接受。

　　上述小故事有何寓意？贝伊勒说：“起码能告诉我们两个道理。其一，购买艺术品时要遵从本能；其二，要始终保持对品质的高敏感性。”

　　故事中的女士是贝伊勒人生中的诸多迷人配角之一，仅在一次访谈中被贝伊勒记起。美国艺术新闻网站（Artnews）最近披露了恩斯特·贝伊勒生前这部访谈的部分内容，其中不仅有很多关于收藏家和艺术家的奇闻轶事，也不乏对艺术品交易的真知灼见。而由克里斯多夫·莫瑞所作的完整版《贝伊勒访谈录》的英译本也于最近出版。

　　买起艺术品来就像是豪赌

　　贝伊勒于1921年出生在瑞士巴塞尔，父亲在铁道部门上班。1940年，背着六千瑞士法郎的债务，当时还在大学攻读经济学与艺术史的贝伊勒从一家古董书籍和印刷品铺子的店员做起，最终跻身于世界上最成功的现代艺术品画商之列。1945年，他买下了他打工的那家旧书店，并把它改造成画廊。1947年，他在画廊里组织了人生第一次展览，那是关于日本木刻版画的展览。自1951年起，贝伊勒画廊的展览就一个接一个没停过了。1966年，他拜访了毕加索，在其热情和专业精神的感动下，毕加索慷慨地拿出手头的作品任其挑选了26件。1971年，贝伊勒作为联合创始人创办了巴塞尔艺博会，随后操办截至1992年之前的历届巴塞尔艺博会。他于1997年在里恩创办了贝伊勒博物馆，并向博物馆捐赠了约220件艺术品杰作。2010年，以88岁高龄在瑞士里恩市的寓所驾鹤西去。

　　里恩贝伊勒博物馆的作品悉出名家之手，豪华的艺术家名单包括了保罗·克利、蒙德里安、凡·高、塞尚、贾科梅蒂、马克·罗斯科和安塞姆·基弗。此外，还有来自非洲、阿拉斯加和大洋洲的雕塑。

　　贝伊勒买起艺术品来就像是在豪赌，但往往有惊无险。“有好几次，我都几乎要掉进债务深坑了。”他曾经从匹兹堡的钢铁大亨戴维·汤普森手里一口气买下90件贾科梅蒂的作品。“汤普森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贝伊勒说，“他技巧性地主宰了整个谈判，时而彬彬有礼，时而充满诱惑，时而诡计多端，时而虚张声势，时而热情奔放开怀大笑，时而默默凝视对手像是能把人心看透。”贝伊勒从汤普森这里还买了100件保罗·克利的作品和340件其他艺术家的油画和雕塑作品。

　　曾任MoMA（纽约现代艺术馆）油画和雕塑部主任的威廉姆·鲁宾在评价贝伊勒时说：“他具备豪赌一场的勇气和决心，事实上，早在现代艺术作品被市场奉为神明之前，他就已经大量买进了。”

　　贝伊勒与毕加索和贾科梅蒂的关系尤其亲密。他说：“跟毕加索打交道是最危险的！他是那种能量巨大到足以影响其他艺术家注意力的人。有些艺术家如像费尔南德·莱热会努力坚持自我、坚持创作。但是更多人则会因此荒废技艺，比如安德烈·德兰，他把光阴虚掷，流连于佳人、香车和美食，把自己的天分远远抛诸脑后。而毕加索却愿意倾听比他小足足20岁的贾科梅蒂说的话，而且尽管他们俩分歧巨大却保持着长达10多年的友谊。每当贾科梅蒂拿真理说事的时候，毕加索就会回答：‘世界上没有唯一的真理，倒是有上百种可能性。’毕加索特烦真理。就像每当他对一个情人腻味的时候就会离开她那样，他也总是与形而上的东西保持距离。”

　　贝伊勒对贾科梅蒂的母亲印象深刻，他觉得这位母亲在艺术家的人生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他说：“我有一次去他家拜访，听到他母亲在问他：‘为什么你总是用灰色作画？为什么你雕塑的女性不能多一点儿曲线呢？’他眨了眨眼回答说，‘我的雕塑开始总是从几条曲线出发的，但是当我摆弄它们的时候它们就不由自主地越变越苗条了。我绘画时也用上了强烈的色彩，但是它们偏偏总是以灰色收场。’贾科梅蒂试图捕捉人类生存的本质。有人或许会认为他塑造的艺术形象总是大同小异，甚至会觉得他的作品无外乎都是以弟弟迭戈或妻子安妮特做模特的。但如今安妮特和迭戈的形象甚至已经足以代表所有的女性和男性了，从他们的形象上能看到这个时代人类的生存状况。他们最终变成了新的神祇。”

　　时间是品质最好的检验者

　　关于金钱与艺术家，贝伊勒则说：“在人们的印象中，艺术家总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但是我十分肯定地告诉你们，他们其实都把钱看得很重。有一则夏加尔的轶事很能说明问题。一次，有个美国人来，要买他的几件作品。夏加尔用一种很超然物外地语气告诉他，艺术家本人无暇顾及这类琐事，收藏家应该跟他妻子聊聊具体交易的细节。那个美国人于是找到夏加尔的妻子，当他们坐下来就具体交易细节谈判时，他无意中从镜子里看到艺术家本人正向妻子手舞足蹈地比画、提示谈判的重点细节。我觉得这些都很正常，艺术家也得花钱嘛。”

　　有人或许会指责贝伊勒通过炒作直接或间接地导致艺术品价格上升，但他则说：“我对市场的影响力与别人没什么不同！艺术品市场的规律是，先是出现零星的个人买家，于是画商出手把价格推高并从差价中获利。到最后，你会发现创造出艺术品交易高价纪录的总是私人收藏者。说画商把艺术品价格节节推高是没错，但有些作品就是值那个价。事实上，每当成功卖出一件第一流的艺术品时，我都会有一种对得起良心的感觉。我们确实能在价格上玩花招，但是我们没法在品质上玩花招，因为艺术品的品质就是它本身。如果我们总是玩一些平庸的作品，最后毁掉的是自己的招牌。”

　　贝伊勒承认他也曾买到过赝品。“一个不承认买到过赝品的画商是个不诚实的画商。”他说。但他随即补充道，那种情况对他来说也仅仅是十分偶尔的一两次罢了。

　　贝伊勒坦言在其生涯中确实也曾低估过一些艺术家，而他们最终却获得巨大成就，比如费尔南德·莱热。他同时又列举了法国画家让·杜布菲、版画家贝尔纳·毕费和“书法画家”乔治·马提厄，他觉得或许受到作品价格上升的影响，上述三位艺术家在艺术创作上逐渐变得故步自封了。

　　谈及自己是抱有何种标准来选择作品以及觉得一家杰作的力量究竟源自何处，贝伊勒认为：“首先，我得为之着迷。这件作品必须要能让我目眩神迷、呆若木鸡。多年来，我一直依靠本能来鉴赏作品，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因为经年来我仔细端详、详加推敲的画已经数不胜数，有些作品仅凭其调子和色彩就能唤起我身体的回应，而我对此类感觉十分敏感。此外，我认为好作品的两大特征应当是具有原创性和能给人新鲜感。每一件艺术品从创作完成的那一刻起，就要预备经受时间的检验了。时间是品质最好的检验者，而新鲜感则应历久弥新。好的作品永远是朝着未来飞奔而去的。”

　　（编辑：符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