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8月19～20日，布里斯托举办了一次涂鸦节，主题叫“SeeNoEvil”。在布里斯托市中心的高层建筑上，蒙上外套，开始涂鸦。据说这次活动汇聚了70多名涂鸦艺术家，消耗了大约1.34万支喷雾罐，动用了26副高空脚手架，320升的乳漆。

　　我是这座城市的居民，住了8年。布里斯托在英格兰西南部，有一个著名的邻居，叫巴斯。除此外，我很难向人夸耀这座城市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人与事，但是在英国，你说自己来自布里斯托，人家常常会对你高看一眼。比如有一次，我碰到一个在布里斯托大学的博士生，他说自己来自曼彻斯特，说完加了一句：“I know it is a shame。”(我知道这是个耻辱)作为布里斯托居民，我很大度地原谅了他和他的城市。“我也有很多朋友住在曼彻斯特啊。”

　　对于中国知识分子而言，介绍布里斯托最好的方式，可能要提到这个人。在中国知识界，过去十来年，有一个英国人，名声很响。流亡在伦敦的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称之为“这个马屁精受了英国君王的贿赂，让他去批评法国革命……这个假扮自由主义者对抗英国君主的家伙，只是个彻底下流的资产阶级”。

　　这个马屁精叫爱德蒙·伯克，曾在1774～1780年当选布里斯托选区的国会议员。当年的布里斯托，是英格兰第二大城市，伦敦之外最繁华的地方。我是在一个秋天的中午，在布里斯托闲逛，发现了伯克先生的塑像，就矗立在市中心的街心花园里，是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发表演讲，挣自己的前程，保守主义大师那是以后的事。

　　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一个爱德蒙·伯克，无助于提升这个城市的口碑。班克斯(Banksy)的出现，稍微改变了这个局面。班克斯是布里斯托本地的一个涂鸦画家，据说1974年生人，本行是一个屠宰场的屠夫，“班克斯”仅仅是一个化名，至今没有人见过他长得什么样子，只接受过一次《卫报》采访。

　　这次涂鸦节上，没有提到班克斯是否出现，但是每个人都知道在这个城市，涂鸦与班克斯关系密切，比如，他最有名的那幅《投掷鲜花的抗议者》，成为和解的符号。而我喜欢的是，一对全副武装的男女警察亲吻的涂鸦。班克斯在市政府侧面的一堵墙上，涂鸦了一幅偷情场景的画。这幅画距离地面有二十来米，不知道当初他是如何实现的。这也是班克斯留给世人的一个谜。布里斯托市政府已经宣布这幅涂鸦将永久保留。

　　在2009年夏天，布里斯托城市博物馆特地举办了一场班克斯涂鸦展览。此次布里斯托市政府推出这样的活动，用意相当明显，也很有勇气。因为街头涂鸦在英国属于损害公物罪(Vandalism)，这场所谓“See No Evil”的主题，似乎可以解读为“对你们的罪恶视而不见”。[NextPage]

　　所谓的“Vandalism”，这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怪的英文单词，来源很有趣。早在罗马帝国末期，来自北部的日耳曼蛮族一支叫汪达尔人(Vandal)，曾经在公元455年攻陷罗马，造成巨大破坏。17世纪一位英国诗人就此撰写了一篇诗歌，哀叹心目中的罗马惨遭荼毒，而在法国大革命时期，“Vandalism”这个词被一位法国主教发明了，用以抨击大革命造成的破坏。

　　我也是一个憎恨涂鸦或者Vandalism的人。记得大概在5年前，我坐“欧洲之星”从巴黎到阿姆斯特丹，火车经过布鲁塞尔，远远看见以红、蓝、黑为基调的涂鸦，爬满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大片墙面，仿佛是地狱着火之时，津波倒灌进来。

　　就在这场涂鸦节之前，8月9日，伦敦的骚乱蔓延到布里斯托，一场大规模的Vandalism发生在当地的涂鸦胜地——圣保罗区。我的一位朋友曾经居住在这个区的边缘，一次半夜迷迷糊糊醒来，眼看着两位黑人兄弟拿走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他又无奈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由于历史的原因，西欧城市的发展仿佛是一条奔腾的溪流，你很难把它纳入一个预先设计好的棋盘格里。借用温州人在法国巴黎发明的汉语新词，不同的区，都有自己“区份”一样的特征，类似于人的身份。在布里斯托，或者其他欧洲城市，也是如此，涂鸦就是区份的标志之一。

　　其实，我对涂鸦的厌恶，是一种恐惧。每当我穿过布里斯托差不多被遗弃的圣保罗区，我很清楚地知道，我这一辈子与他们生活在一起的概率很低。整个8月份，我离开英国，不与布里斯托的骚乱同时在场，错过这场涂鸦节，冥冥之中，是注定的。当班克斯被放到了市博物馆，他已经把自己很清楚地与圣保罗区割裂开来，和伯克先生站在了一起。我也是，爱油画，甚过涂鸦。

　　（编辑：符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