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其
90年代当代艺术圈中炙手可热的人物都是“共产国际”派,即某个批评家和艺术家取得国际著名的双年展、美术馆或杂志的代理权,就成为艺术圈的权重人物或大佬。
最近上映的《建党大业》类似于一部新主流的宣传片。片子仍按照正统的党史叙事,即以毛泽东的成长为主线,共产国际的影响则是辅线。
影片更像是一部毛泽东的青春史,他的成长叙事至少占五分之一:恋爱、求学和疑惑。但毛泽东在建党阶段实际上不是一个重要角色,他进入党内的核心层至少要在建党十年后的红军长征时。影片唯一的突破是强化了张国焘的正面形象,中共建党最重要的与共产国际谈判的情节则一笔带过。中共早期几乎是由共产国际一手扶起的。建党谈判的中方是陈独秀、张国焘,但主导人物是共产国际代表马林。陈独秀与马林的会谈不欢而散,所以张国焘实际上是首席代表。但影片还是延续建国60年来党史的主流叙事,即淡化共产国际的影响及两位最重要的建党谈判代表,马林被描写为国际观察员,张国焘被塑造为会议主持者。
中国革命的早期一直与海外的政治和资本支持直接相关,在借助外来政治和资本崛起后,中国革命开始以本土派为主,不再由国际代理人主导。革命初期总是由理想主义的文艺青年、知识分子发动,借助国外的思想、政治和资本,不懂革命和处境艰难的民众人群是追随者;革命中期形成一定势力和合法化之后,就需要政治家、军事家和大批城市中小资产阶级加盟;革命成功后,则需造就大批技术官僚和秩序化的市民作为正统基础。
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当代艺术的崛起和演变与中国革命的模式相像。上世纪80年代的艺术青年和批评家借由西方的现代艺术语言拉起反对派大旗,90年代初经由驻京大使馆、国际双年展和海外画廊体系成功崛起。90年代当代艺术圈中炙手可热的人物都是“共产国际”派,即某个批评家和艺术家取得国际著名的双年展、美术馆或杂志的代理权,就成为北京、上海艺术圈的权重人物或艺术江湖的大佬。代理权是指为国际著名双年展、画廊和杂志推荐中国艺术家出具名单、组织与国外大佬(策展人、馆长、画廊老板、收藏家、杂志编辑或撰稿人)的见面会或者带大佬访问工作室。
90年代的当代艺术圈因此发明了一系列江湖“术语”:“建机场”、“抢跑道”、“看门诊”。“建机场”指某个外国策展人来中国,飞机刚降落在首都机场,就有人去接,然后先去见北京的某老大,由某老大组织北京见面会,再由老大开一个名单,写明在上海、杭州、广州见谁,并亲自或指派一个密友作“特使”全程陪护外国大佬,最后由“特使”送上归国的飞机。这个“共产国际”代表从踏上中国土地到离开,基本上见不到名单外的人。有些外国策展人问北京大佬,还有没有出色的批评家和艺术家?该大佬回答没有,中国就我们这个名单上的人最优秀。[NextPage]
在这个背景下,名单外的“革命者”就会“抢跑道”,即中途拦截“共产国际”代表。有些与国外大佬的见面会叫“看门诊”,即外国策展人和翻译坐在一个屋子里,门口一群中国艺术家,每次进去一个,将自己的艺术资料交给策展人审查并接受提问,完了再换一个进去。少部分人会因此选上参加国外重要的展览,其余人被淘汰。即使这种很具侮辱性质的“看门诊”机会,也经常被激烈争夺,中国人的聪明才智无所不用其极。比如某“看门诊”的地点定在后海,一个名单外的“兄弟”要求一个在名单上的“朋友”介绍参加,“朋友”就谎称在中关村见面,结果前者在中关村苦等了一个下午不见人影,后者事后才说外国策展人临时决定改地点了。
这种90年代江湖的残酷争夺战,现在的年轻艺术家觉得不能理解。因为90年代末以来艺术机会很多了,不需要通过“兄弟会”和“看门诊”这种方式。新世纪十年,当代艺术如辛亥革命一样成功了,发动艺术新潮运动的主将也基本退场,让位给资本和官方的操盘手,就像革命中期,文艺青年出身的革命党退场,由政治家和军事家入主。
共产国际早已彻底退出中国革命的阵地,但当代艺术仍有“共产国际”的影响,比如当代艺术的语言还是“共产国际”的,当代艺术市场的明星还是“共产国际”捧出的人物。但“共产国际”退出当代艺术圈是必然的。
(编辑:符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