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当代艺术红人曾梵志,我向来兴趣不大。首先他太简单,前后两期作品,要么就是画各种戴面具的人不知所措,停留在象征图解中,和中学生排练荒诞派戏剧没什么两样;要么就是用乱笔画各种有代表性人物(如人人都爱画的毛泽东和安迪·沃霍尔)—这还算有点创意,可以解释为绘画的过程同时解构绘画。所以我虽不喜欢他的观念太赤裸,善于迎合批评家和买家期待,但因着他那几笔乱笔,还愿意视之为一个严肃艺术家。
但前几天曾梵志在港展览,收到主办方发来的邀请函,赫然发现是某权贵司长来剪彩,我天真地想:这是什么跟什么啊?两者风马牛不相及之余,这类权贵难道不是曾梵志曾经用面具人讽刺过的吗?原因一目了然:当代艺术和房地产一样,早已成为政府重视的暴利行业。司长骑劫当代艺术,是权贵愿打,艺术家愿挨的事。这在内地早已流行,以前他们也打过诗歌的主意,利用诗歌节做房地产推销发布会,效果非常不好—买家基本读不懂当代诗歌,视觉艺术则不然,而且和一度叛逆的现代艺术相比,当代艺术越来越“美”。
这一切不用走多远,移步到曾梵志个展旁边的ART HK香港国际艺术博览会就可见一斑。我不能免俗,还是去参观了ART HK,但我这次是为了去做一个自己的摄影创作,名字叫做《我能看看你的钱包吗?》—灵感来自颜磊1997年的作品《我能看看你的作品吗?》。但我讽刺的是那些势利的画商—会场里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只要觉得你是潜在买家,就会上来套话,他会先讲两句艺术,但是只是为了揭示作品的升值可能。我看见好几个典型的中国暴发户身边围着一圈打扮雅致的艺术经纪,我拍摄的,就是他们的嘴脸。
这些人本和艺术无关,艺术却在他们操控之下远离公众、艺术家在他们的影响下急功近利。会场所见,数中国当代艺术最浮躁、最哗众取宠,很多作品洋溢着赤裸裸的目的:就是卖钱,相较之下西方当代艺术日益趋向冷静和理性,即使是政治隐喻的作品也更多内省,而不是中国艺术家的简单调侃和嬉笑。
曾梵志的作品价格已经位居2010年中国十大当代艺术家之首,据报当他知道这条消息时说道:“我现在处在很拼命的工作状态中。因为我希望在有生之年就能亲眼目睹自己艺术受欢迎的程度。”一个艺术家的理想是看到自己艺术受欢迎,这和一个即使没有读者和观众仍坚持创作的人多么不同。因此曾梵志的作品获得那么多的青睐不足为奇,5月28日夜在慈善拍卖专场他的作品《雪豹》甚至拍出3600万港元的超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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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不到一天,就有人在网上贴出对比照片,指控《雪豹》抄袭,最有力的指控来自著名野生动物摄影师奚志农,他在微博上指出:曾梵志《豹》与《国家地理》摄影师斯蒂夫·温特的摄影作品《风雪之豹》酷似,《风雪之豹》曾获得英国野生生物摄影年赛2008年度大奖,并在《国家地理》上刊登。奚志农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把照片和画并列发出,只要有基本判断力的人都会发现两者有90%的相同。
但对于艺术名利圈,这些谎言都得圆下去,拍卖界名媛首先出来圆场说:照片和画都很美。美再次成为托辞,但我说你错了,曾梵志的画比温特的照片更“美”,曾梵志自辩说:“画面中豹的眼神、意境的追求都有再创造在里面。我只是借用了这个动物的形体,但我把动物人性化了。”—他把原本漫视前方的眼神,改为投向观众,这是一种渴望观众响应的情感诉求,和所谓意境的追求(色调更戏剧化)一样其实是美学更保守的媚俗手段。
其实曾梵志的处理手法和沙龙摄影师利用Photoshop做的很相像,大致是把原作调高一点明度、对比度和饱和度,再用拷贝剪贴工具移加一些石头和雪,调调色温,搞掂。这已经超越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简直是机械美化时代的艺术,而这些改动也能看出制造者和买家的美学趣味,PS之后的照片失去了野性与率性,变得糖水、温柔、浪漫了,豹子变家猫了。
不止一个曾梵志和他的拥护者跳出来用艺术自由来为抄袭行为辩护,甚至拉出了安迪·沃霍尔做盾牌。沃霍尔用照片会增加色块、改变色彩,曾梵志的豹子基本上只是原样复制而已。艺术可以很自由,但必须是自己的创造。这个案例甚至不是“艺术挪用”的问题,而是当代绘画习惯的对摄影的侵犯,对于许多画家来说,摄影不是艺术,只是艺术素材,画照片的行为在艺术圈比比皆是,但大多是画自己拍摄的照片,尚未在法律上侵权。
某些穿皇帝的新装的当代艺术霸道惯了,这和当代批评家与观众的纵容有关,承认自己看不懂当代艺术等于在时尚上落伍,这个心理贡布里希在著作里早已犀利分析过。假如曾梵志和他的辩护者认为,只要经过伟大艺术家之手,即使简单地把摄影像素转移为油画颜料就已经是艺术创造,那我也无话可说了。不过,我已经用我的照相机、以我的风格翻拍了曾梵志一系列作品,如果曾梵志同意我这不属于侵权,我可以用这些作品召开慈善拍卖,善款就捐给奚志农先生的国际自然保护摄影师联盟吧。
(编辑:李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