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茂源《万物皆器》
急剧升温的六月弥漫着蒸腾的闷热,时间开着带有纪念性的玩笑,威尼斯双年展及中国馆在本月最为特殊的日子拉开了序幕,大批量的报道图片和评论文章也从遥远的威尼斯飘洋而至。彭锋被确定为本届中国馆的策展人之后,喧闹就已开始,各种小道消息、坊间流传、学术评论、新闻卖点掺杂着道德批判、人格猜想、权力质疑、语境剖析蔓延开来。
先是中国馆参展艺术家的名单引起非议,后又因彭锋入主策展人惹来是非,“中国味道“主题的确定也再次牵动了关于后殖民文化与国际语境的讨论。首当其冲的是批评家段君所撰写的《最后的傀儡—201年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一文,文中对此次展览策展人确定的规则与流程提出质疑,并借此对话语权力运作进行了强有力的批判,也较为全面的分析了历届中国馆的问题与弊病。其后,批评家朱其撰写了《业余策展人为何一再登上国家舞台》,同样对于选拔的机制和背后所隐藏的权力关系进行了清肃。而在新浪微博之中,因多次爆出狠语被不断神秘化的“阿特姐姐”以刁钻、风趣、辛辣、八卦的写作方式狠狠的讽刺了一把,引发众多博友的热议,艺术国际微薄也同时开设了“威尼斯双年展”的专题讨论。之后,一系列的批评与反批评接连展开,网友们的语言和智慧也在各种文体和写作方式的衬托之下“乱花迷人眼”。
遗憾的是,针对展览策展实践和理论及参展作品的批评并未系统性的呈现,批评和质疑的笔墨多落实于话语或权力层面。从策展实践的角度而言,策展人彭锋的身份属性并非可以简单的用“业余策展人”所偏颇的概括。在“专业”和“业余”两者都未得到明确的划分和论证之前,业余之说反而显得有些“业余”。彭锋一直以来以研究美学为主,个人著作也多有传播,但在展览实践方面并非是硕果累累,其所策划的《具象研究——图像消费》、《具象研究——重回经典》两个规模较大的展览暴露出一些明显的问题:1、虽然冠以具象研究的名义,但其学术方向和关注的视点并未形成系统性,使得两个展览之间并未出现深入或递增的持续性的有机关系。2、参展作品过于庞杂、分散,缺乏针对性和整体性,和策展理念之间并未形成有效的互动关系。3、“图像消费”和“重回经典”虽然勉强可以并列,但这二者的广泛性足以放之四海,使得其范围无所不包、无所不容,缺乏反思意识和构建意图,开放性也只能沦落为众人皆可驻足的街头巷尾。回到中国馆的主题上来,“弥漫”和“中国味道”显然和彭锋之前的展览实践并无多大关系,甚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策展实践的系统性和连贯性的缺乏使得深入和思辨难以展开,每个展览只能蜻蜓点水似的仓促收场。而对于策展人的考量并非仅从展览实践层面展开,实践是其思想的物化,追问思想则是当代艺术的重要特征之一。当然,研究美学的彭锋可以将“中国味道“作为其理论实践的现场,至于是否有力、有效的通过展览进行传达则是另外一个具体的过程和方法问题,同时也是对策展人策展经验和实施能力的考验。
将彭锋的策展理念暂且抛开,将话题落实于参展作品之中进行衡量。蔡志松的装置《浮云》放置于中国馆门外,云朵内部填入了茶叶和可以随风飘摆的风铃,其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虚拟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禅意空灵、云朵飘渺之意。然而,这种明显符号化的简单构成关系和舞台布景式的生搬硬套,借着不知所云的味道与刻意虚幻的幌子,绕了一个貌似深奥、复杂的创作手法的弯,最终还是结结实实的摔回庸俗符号化的行列。原弓的《大于6000m3》在作品方案上写的颇为“高科技”,光电水气,尽显技术手段的唬人之势,其在现场将水和香料雾化为气体弥漫整个展厅,最后消散去尽。雾气的“弥漫状”和散发出的香味似乎绝对正确的配合了主题,用雾气包裹场馆内的固定旧油罐并使观众像呼吸新鲜空气那样舒畅的感知,也似乎在阐述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润物细无声”。即便观者可以像我这样想入非非的胡乱解读。但,这种类似民间“气功”式的体验方式,危险性在于,其很容易将观看堕向难以言说的“跳大神式的灵异附体”,从而天马行空的过度解释、故弄玄虚。
[NextPage]潘公凯的装置《雪融残荷》在一张放大的水墨作品之上投射其文章《论西方现代艺术的边界》的中文版,并用动态投射出英文版,两者相互交融并落于雪和荷塘之间,潘公凯称其表达了中国从“西学东渐”到“和谐共存”、“和而不同”的过程。当然,这只是艺术家的一厢情愿,残雪荷塘的莫名诗意显得有些应景,过于投“主题”所好。“西学东渐”和“和谐共存”又如此牵强的被视觉简单传达。新媒体和装置材质与技术在其作品中显得苍白无力、软弱无能,硬要赶上“新媒介”的大潮。在观念上这件作品更是难以突破,伤春文人式的“诗化”情绪配上磅礴、浩大的东西问题的百年进程,使得该作品“文不答题,词不对意”,落入了单纯书生的宽广思想和无缚鸡之力的实践技能之间矛盾的之中,使得作品难以在艺术范畴内系统性、直观性的简练展现。杨茂源的《万物皆器》制造了大量的像“埙”一样的陶罐,内染中医古方的气味,其它空无一物。观众可随便拿走,带至各处。其在形式上依然延续了“大制作、搞场面”的方法,又配之人海战术的流动性和不可控制性作为噱头,使得作品貌似不经意,却又处处暗藏策略与手段。与此同时,穷搜集所将带有浓郁地域、民俗特征的中医问题进行思辨式讨论,难免与国外观者之间存在着知识和经验的障碍,使得启示难以真正的传播并生效。
如果说,对艺术家意图的理解和感知需要过度的对作品方案和背景知识的反复阅读和揣摩,作品观念的展开完全依靠稀奇古怪的“文本知识”和“区域经验”的时候,艺术传达和视觉实验的必要性也就随之被取缔,观念也只能在特定的乡俗通约之间邻里密语,“国际视野”就成了一句空话。生疏、怪癖的地域知识和文化习俗确实难以获得普遍性的理解与认知,地域或边缘的私密性语言如若缺乏机智、灵巧的表达和人类学研究的深入、严肃,也终归只能算是猎奇式的“异国情调”。
从整个展览来看,参展作品出现了一致性的误区,即:将文化的内部状况和文化研究庸俗、简单的图解为表面和视觉,停留于生理意义上的闻到、看到、听到;缺失了“五味”与整个国民性和文化现状之间的亲密联系,使得真实存在和意义追问被掩盖, 成为抽空了反思和态度的艺术美学追逐;而策展人策展经验的缺乏和对艺术作品的判断力,使得其在对艺术家和作品的挑选上难以实践这一主题性的理念。同时,以狭隘的“五味”作为展览的唯一主题和必备元素,使得参展艺术家忙于完成策展人所规划、限制的填空题,艺术家既放弃了原有生存体验的真实和质朴、语言系统的完整性、延续性,又自设了一个死板、虚空的上下文关系和文化情境,难免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更何况,一些参展艺术家的作品原本不过是艺术圈的长期票友和长官而已。这种不断坠落的自毁关系就好比一个身经百战、百毒不侵的老鸨非要回到单纯的少女时代臆想无边春色的“南柯一梦”。
排除对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是国内策展人加冕、镀金的授权典礼这样的人格论断,也不谈入主中国馆成为国内一些艺术家魂牵梦绕的“环球旅游”的功利猜测。怎样去谈论威尼斯双年展的现状,需要的是长期的考量,而不是一时的气愤。在今天,威尼斯双年展仍具备巨大的学术影响力。落实到局部,“打中国牌”仍是中国馆一贯的策略之一,然而,一意孤行的“传统特色”使得中国馆继续流俗于寡国心态的强国之梦,徘徊于带有地域风情特色的土特产展销会的边缘。当然,讨论传统并展示地域文化并无过错,但停留于传统文化形态和庸俗符号的简单搬弄,只能使得传统沦为缺乏艺术系统考验和脱离现实语境观照的自我保健型“六味地黄丸”。
2011年6月写于南京
(编辑:李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