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文《台湾当代艺术的主流化及其危机》一文在“艺术国际”网站发表后,台湾艺术大学廖新田教授对该文章做出批评,廖教授的批评一方面反映出他对大陆的台湾美术研究者的注意,另一方面显然也透露出对大陆台湾美术研究的某种担心,或者是信心不足。撇开种种观念和主义不说,廖先生的学术态度和严格作风值得我学习和尊重的。此外,廖教授对于拙文的回应也是一种鞭策和鼓励,这无疑对笔者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对廖先生的回应并无辩论的意思。因为,作为大陆的台湾美术研究者,在很多方面都有不少实际的困难,所作的研究肯定还有不少问题,在这种情形下,有些辩驳毫无意义。但是,从我所能收集到了的材料以及与台湾艺术家、艺评家的接触与访谈来看,我所形成的观点并非空穴来风,更非廖教授所谓的高傲与“偏见”、“说绝”、“浮夸”、“八卦”甚至“轻佻”。《台湾当代艺术的主流化及其危机》原是我博士论文一个小章节,当时应《画刊》杂志编辑之约,原名为《台湾当代艺术的主流化及面临的困境》,后编辑稍作改动,刊登后复在“艺术国际”网站上发表。论文《乱象与主流——台湾当代美术的文化生态研究》是在文化生态研究的框架下,对台湾八九十年代的台湾美术作逻辑上的梳理和分析,这在解题和前言部分以及余论中都已经说明清楚,文章并非只是针对台湾当代艺术做出详细分析,也非只是其中的问题进行批判,而是对其发展的轨迹进行分析,对其最后呈现的面貌做出学理上的解释,同时,笔者一再强调是站在大陆研究者的角度来看台湾美术的。但廖教授对此似乎都视而不见。
廖教授说:“陈先生的论文让我读来充满了自我中心的高傲与偏见“,这句话我极其诧异,所谓的“自我中心的高傲与偏见”的观点不知从何而来?是因为提到了“无根性”、“乱象”这几个词汇?还是因为偶尔提及到艺术家人所共知的事情?首先要说明的是,诸如“无根性”、“乱象”此类的提法均是从台湾艺评家的诸多评论中而来,从台湾八九十年代的当代艺术创作实践而来,从艺术家自己的谈论中而来,从大量的材料评析而来,绝非我的臆造,不知廖教授为何作出如此激烈的反应?其次令我意外的是,“乱象”在廖教授哪里竟然成了“轻佻”之词,更有一个意外是,廖教授把论文封面上标题认作了主题词。廖教授说拙文“过度依赖少数评论,没有接触到更严肃深刻的台湾美术研究资料。仅靠一大套没有严谨审查过程的台湾美术系列丛书,缺少严谨的学术论文参考,因此很难有细致而敏锐的视野与判断。”那么,我可以将其中的一小部分书单(全部参考文献共约200种,不包括论文和复印资料)再呈一次,敬请过目:
[1]连横.台湾通史[M]. 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5.
[2]陈孔立.台湾历史纲要[M].北京:九州岛出版社,2006.
[3] 戚嘉林.台湾史[M].台北:海峡学术出版社,2007.
[4]路况.台湾当代美术大系·社会.世俗[M]. 台北:艺术家出版社,2004.(此系列共24本)
[5]李钦贤.台湾美术阅览[M].台北:玉山社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96.
[6]林葆华、雷逸婷.立异:九0年代台湾美术发展 [M].台北:台北市立美术馆,2004.
[7]陈盈瑛.开新-80年代台湾美术发展[M].台北:台北市立美术馆,2004.
[8]萧琼瑞.岛屿色彩-台湾美术史论[M].台北:东大书局,1997.
[9] 姚瑞中.流浪在前卫的国度[M].台北:大块文化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5.
[10] 王德育.台湾艺术:现代风格与文化传录的对话[M].台北:台北市立美术馆,2004.
[11] 萧琼瑞.五月与东方──中国美术现代化运动在战后台湾的发展[M].(台北:东大,1991.
[12]李钦贤.台湾美术历程[M].台北:自立晚报出版社,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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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谢东山.台湾当代艺术[M].台北:艺术家出版社,2002.
[14]颜娟英.风景心境——台湾近代美术文献导读[M].台北:雄狮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1.
[15]谢里法.日据时代台湾美术运动史[M].台北:艺术家出版社,1998.
[16]倪再沁.台湾美术的人文观察[M].台北:雄狮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95.
[17]李既鸣.迈向无限 : 台湾美术研究论述[M].台北v文化大学出版部, 2000.
[18]叶玉静主编.台湾美术中的台湾意识:前九0年代台湾美术论战选集[M].(台北:雄狮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94.
[19]倪再沁.艺术家—台湾美术:细说从头二十年[M].台北:1995.
[20]徐文琴.台湾美术史[M].台北:南天书局出版有限公司,2007.
[21]姚瑞中.台湾装置艺术[M].台北:木马文化实业有限公司,2004.
[22]胡永芬.后解严与后八九[M].台北:艺术家出版社,2007.
[23]廖瑾瑗.背离的视线——台湾美术史展望[M].台北:雄狮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5.
[24]朱佩仪、谢东山.台湾写实主义美术(1895-2005)[M].台北:典藏艺术家庭股份有限公司,2006.
[25]陆蓉之.台湾当代女性艺术史[M].台北:艺术家出版社,2002.
[26] 赖瑛瑛.台湾前卫:60年代复合艺术[M].台北: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3.
[27]霍少霞.星星艺术家:中国当代艺术的先锋[M].台北:艺术家出版社,2007.
[28] 姚瑞中.台湾行为艺术档案[M].台北: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5.
[29] 高千惠.当代文化艺术涩相[M].台北:艺术家出版社,1998.
[30] 王福东.台湾新生代美术巡礼[M].台北:皇冠文学出版有限公司,1993.
[31] 高千惠.艺种不原始[M].台北:艺术家出版社,2004.
[32] 张心龙.台湾中生代艺术家[M].台北:皇冠文学出版有限公司,2001.
[33] 萧琼瑞.台湾近现代艺术11家[M].台北:艺术家出版社,2004.
[34] 文建会.台湾美术中的五十座山岳[M].台北:雄狮美术图书股份有限,2005.
[35]刘永仁.台湾现代美术大系·抽象构成绘画[M].台北:艺术家出版社,2004.(此系列共24本)
[36] 谢东山.台湾美术批评史[M].台北:洪叶文化事业有限公司,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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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廖教授,哪本著作是您所谓的“没有严谨审查过程的台湾美术系列丛书,缺少严谨的学术”书籍呢?
关于廖教授深恶痛绝的“无根性”,出现在论文最后的部分余论“文化的‘根’与当代美术的文化生态”中,且只是最后一节的最后一段,共754字:在90年代台湾美术评论中,时常见到‘无根’与‘放逐’的字眼,“无根性”似乎成为台湾当代美术的一大症结。如上所述,台湾文化并非无根,虽历经沧桑百年,但台湾文化并没有丧失中华文化的本质,‘根’一直存在,但要不要“根”则是台湾当代文化的最大问题。在全球化浪潮席卷而来之际,如何看待传统的‘根’是所有受强势文化冲击的区域文化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大陆也是如此。有的台湾评论家认为‘百年来,台湾文化已经无法再与中原文化划上等号。’以此强调台湾文化与大陆文化的区别。其实,他们犯了把中原文化等同于中华文化的错误。确实,中原文化是中华文化的主干和正统,但中华文化除了中原文化之外,还包括其他区域文化如岭南文化,也曾混杂进入外来文化如佛教文化,中华文化本来就是吸收多种文化的结晶,作为区域文化的台湾文化自然属于中华文化一部分。自鸦片战争以来,历经封建统治倒台、资产阶级革命、五四新文化运动、社会主义革命,中华文化不断增添和融合着新的内容,以中原文化涵盖整个中华文化显然是错误的。大陆文化与台湾文化由于移民造成地区性的差异,这在文化上是极为正常的,在大陆各省之间也存在着明显的地区性差异。大陆文化与台湾文化在时间性上也存在着差异,但这只是发展早晚的问题,而且这些差异在很多国家内部均存在。忽视这些差异是不现实的,但因此否认两岸文化的同根性,则是极大的错误和无知。台湾当代美术的文化之根深深扎在中华传统文化的土壤中,只有在几千年传统文化的滋养下,才会出现深厚、多元的文化面貌,如果因为某种政治原因而无视台湾文化的‘根’的存在,则无异于割断自己与传统联系的血脉,结果只能成为一个文化历史的‘失忆者’,一个丧失精神家园的流浪者,如同身份不明的孤儿,永远找不到自己前行的方向。”
请问廖教授:在一本11万字的论文中,仅有754字阐述“无根性”的危险,这是以“无根性”来审视台湾当代艺术吗?何谓“全球化”?经济全球化尚可理解,而文化上的是“全球化”还是“美国化”或曰“欧洲化”?在我看来,“全球在地化”更是自我安慰的一剂毒药,请问追求“全球在地化”的台湾当代艺术还有多少“在地”的东西?请问追求“全球本土化”的大陆当代艺术还有多少本土的东西?关于“五十步笑一百步”的“文革”,我想告诉廖教授的是,从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对于文革的反思和批判就从未停止过,大陆学界从没有遮掩过文革的丑恶与伤痛,廖教授应该有这个常识:大陆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的伤痕文学与伤痕美术是那个时代最为重要的文艺——而伤痕文学与伤痕美术都是对文革的反思与批判。关于艾未未的评价,大陆艺术界各有褒贬,我见过艾未未,也在很多场合听到过对他的评判,他在大陆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艺术家,恐怕不是廖教授所想象的那样著名。
台湾美术的一个可爱之处在于其多元和包容,在于台湾艺术家、艺评家敢于直面困境和问题,敢于揭露问题。可在廖教授这里,全成了“丑闻”,我敢肯定的是,大陆学界对文革的反思和批判,对于当代艺术的问题,对社会问题,政治问题,无论从广度和深度都是廖教授所无法想象的。至于谢德庆先生的“偷渡”,在我看来,恰恰反映出他不会循规蹈矩的性格,以及极具想象力的艺术才能,这在很多台湾艺评家的文中都不避讳,在廖教授那里何来如此敏感?还有偶尔提到的某艺术家学过艺术史,又在从事艺术创作,这又有何罪?请问,难道学艺术史就不能从事艺术创作?这也是“八卦”?是否黄宾虹是国画大师,就不能提他曾当过编辑?因为齐白石成了名家,就不能提他曾经是个木匠?这不是太可笑吗?关于第一次“装置艺术展”,廖教授遗漏了官方二字,没错,类似装置艺术的展览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有,但是,是否就能将复合艺术称为装置艺术?显然不能。我在最近的一篇论文中有如下论述:“复合媒体艺术展从60年代后期就已经开始,如1966年的“现代诗展”、“大台北画派1966秋展”,1967年的“UP展” “不定形画展”, 1968年的“黄郭廖展”,1967年至1970年的“图图画展”等。到了70年代,则有“画外画会”(1967-1971)、 “南部现代美术会”、以及“70超级大展”等。特别是“70超级大展”,从艺术家创作的材料到空间的利用和布置,都十分近似于后来的装置艺术,因而尽管彼时并无装置艺术这个概念,但仍有一些艺评家称之为装置艺术。“请问,第一个官办的装置艺术展何来不能断定呢?难道没有第一个官方主办的装置艺术展吗?是不是所有的当代艺术史中,某个重大的展览都不能做年代和先后的判断?!那么,我真不知道廖教授是如何撰写美术史的!
廖教授关于“他者书写”的提法,反映了某种程度的不自信,我想,在欧美学界,恐怕不会有人担心亚洲人写欧美艺术史会存在“书写他者的危机”,实际上,任何形式的写作都存在着某种“危机”,难道台湾史论家写出的台湾当代艺术史就一定是最贴近事实、最为准确的艺术史吗?大陆研究者在撰写台湾艺术史时,当然会存在很多无法解决的问题,比如对材料的熟悉程度不够,对台湾的感性认识不够,对台湾艺术发展的细节无法关注到,但另一方面,正是“隔岸观察”,才有可能找到与台湾艺评家所不同的角度,才会说出台湾某些艺评家所忌讳的问题。至于高雄美术馆不应该属于台南地区,而是属于“南台湾”地区,是什么样的常识错误呢?是地理上的常识还是美术史上的常识?请问廖教授,扬州属于江南还是江北地区呢?
另外,关于书写方式问题,廖教授所说的“避免落入中心化的圈套就是呈现‘地方知识’,从其发展脉络及动机出发,而非书写者的位置及先见,并以细节行动作为对话与发展新诠释的基础”的方法且不说是否实际,且说呈现“地方知识”就是否能够避免“书写他者的危机”呢?如此说来,撰写艺术史是否就变成了一个本土材料的堆砌和铺陈呢?如果撰写台湾美术史,不站在中国文化的角度来看,那么,要站在哪个角度来看呢?是日本文化?欧美文化?还是台湾本土文化?如果是后者,那么台湾本土文化不属于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吗?关于西方美术论述的转向问题,廖教授所说的“这一二十年来,西方美术论述最令人振奋的转向就是对其自身欧洲中心主义的反省”恐怕也是有限的吧,请问,西方美术史能把台湾当代艺术家写入欧洲当代艺术史吗?显然,是不能的,萨义德的“东方学主义”也不过是西方当代学术的数不清的主义的一种而已,您能指望它能成为欧美的主流意识形态吗?如此等等的问题,值得探讨,但并不值得去强行别人认同,就像廖教授反对“中国文化中心主义”、“西方文化中心主义”一样,每个人的写作方法都是不同的,非要强行接受您的意见,是不是也太“中心主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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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事一段时间的台湾美术研究,是因为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因为大陆编写《中国现代美术史》,由于几乎无人关注过台湾美术,因此,在大陆学界,台湾美术一直是个空白(只有中国艺术研究院的老先生吴甲丰先生在80年代做过一个《台湾美术简史》,但由于资料奇缺,十分简略),为了补这个漏,我勉为其难花了几年时间去做台湾美术部分,实际上,一开始并不愿意做这个资料难找、接触困难的课题,但通过一段时间的研究,我对台湾美术开始有了兴趣,也看到了台湾艺术的优秀之处,课题接近尾声,我的任务亦近完成,尽管如此,我仍然希望以后还会有机会继续关注台湾美术,希望与台湾学者真正做坦诚的交流,而非以这种相互回应的方式。
二答台湾廖新田教授
上文对台湾廖教授宏论的回应,目的是希望对岸的某些学界人士对大陆学界对一些必要的了解,并非辩驳,所以很多方面没有再谈,这里做一些补充。
一、 廖教授何许人也,我一概不知,因为我所搜集的200多种论著或论文中,没有该教授的一篇文章,遑论专著,也没有任何台湾朋友提起过他,但他所特意提起的“我的同事赖英英博士”确是台湾当代艺术研究的中坚力量,不过,这个实在无须廖教授来提,以免给人往脸上贴金的印象。因为台湾优秀的艺评家很多,廖教授都要提及会很累的。
二、 廖教授的两本“成熟”论文集:《台湾美术四:蛮荒/文明,自然/文化,认同/差,纯粹/混杂》和《艺术的张力:台湾美术与文化政治学》两本论文集,我找不到,也没有兴趣看,从论文名字上就感到不但“轻佻”,而且琐碎混乱,这样的标题只能显示出作者的逻辑能力太弱,其内容不外是散论和偶思,不过也不能全盘否定,因为这很适合初涉艺术史且思维混乱的文艺女青年。
三、 廖教授在澳洲某个大学的亚太学院进行台湾研究,且是资深讲师!我猜想,由于在洋学校教授台湾文化,因此,对于台湾研究必定很深入。但从其言论看,却俨然欧洲理论研究的资深讲师!除了文化人类学(吉尔兹)、后殖民主义(萨依德等),还懂得论述理论(傅科等等)西方哲学观点,实令我们这些土鳖惊艳不已,如果廖教授能将此在台湾发扬光大,那么台湾一定会有光明的后殖民文化前景!
四、 廖教授声称有宏观的视野,但我倒觉得把握细节的能力更强,在十万多字的论文里一眼就看到某人“偷渡”,接着就注意到了某艺术家先读艺术史的“八卦”,最后还注意到某展览是第一个,先从小处着眼,再从小处论述,最后从小处消失,这样的逻辑倒是很通顺。
五、 廖教授最反对“他者中心主义”(例如“中国文化中心主义”、“西方文化中心主义”),但为了体现如何才是“他者中心主义”,不惜先牺牲自己做表率,写出了不少模范的“他者中心主义”文章,如《从深层到表面: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视觉模式研究》、《再现台湾:台湾风景画的视觉表征》、《近乡情怯:台湾近现代视觉艺术发展中本土意识的三种面貌》、《从自然的湾到文化的台湾:日据时代台湾风景图像的视觉表征探释》、《由内而外或由外而内?台湾美术的后殖民主义观点评论状况》,从这些充斥着西方语汇的文章中,我们终于领悟了廖教授的良苦用心:先把自己弄成精神残废,才能告诫他人不要精神自残!
六、 廖教授的谦和谨慎,最反对别人高傲与偏见,特别是笔者,我忽然恍然大悟:原来是我写论文时,竟然没有引用澳洲大学的资深讲师的后殖民文化观点或论文!罪莫大焉,就此向廖教授谢罪,三鞠躬!
(编辑:李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