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教育的特殊性,是技巧的普及,与个性的某种程度的扼杀的矛盾体。对中国的教育,有一种批评的说法是“集体主义的模板”。一个天才的孩子在经过专业规规矩矩的训练后拥有了熟练的技术,也失去了“心灵的自由”。据说陈丹青先生对此深有体察,其中的一个注脚是陈丹青由于对中国艺术教育制度的失望,愤而辞职。
中国的教育到底如何,另一个注脚是,上海学生在一个全球测试中,在所有的科目都处于领先,值得高兴吧。然而,随着“虎妈”的一声炮响,过来的仍然是一片鞭挞之声。
爱迪生有一句名言说:“天才就是1%的灵感加上99%的汗水” (Genius is 1% inspiration, 99% perspiration)。后来人们喜欢的解释是:“那个1%的灵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99%的汗中水都要重要。” 虽然强调 1% inspiration 应该不是爱迪生的原意。
悟与技哪那个重要?历来就很有争论,如董其昌极为推重艺术的悟性,但也不得不认为艺术也是需要下功夫的。这没有什么疑义。就艺术而言,在起步阶段自然是功夫重要,技到了一定的高度,悟性就成了评判高低的标尺,这是一种简单的推断。
学校的学生都在起步,这没有什么疑义。学生是不是愿意流很多汗水,则可以是一个疑问。有一个法语词汇“academie ”,是强调学院艺术的职能,这种学院艺术创立在文艺复兴时期。它们的目的非常简单,就是学习裸体。让学生理解人体形态比例,这也是古典绘画艺术的基础。可以想象米开朗琪罗的后辈开始学画时规规矩矩的辛苦。这种学院精神一直持续到现代艺术的开端。
看一幅米开朗琪罗的作品,其实是为著名的西斯廷天顶画准备的一幅草稿,画的是一个健壮的女人体背部。那个时代的雕塑家总是精于素描。素描不但是西方雕塑家熟悉人体解剖的途径之一,也是雕塑作品最初的平面草稿。绘画对人体解剖精确的把握、对人体动态鲜明而自然的传达,其中流露的精神气质,妙到毫端,又落落大方。而这种气质却是用最为单纯的,在粗糙纸片上简洁的线条来传递的,如此果断的人体姿态和精神气质在当代艺术是否已经失落了?
对于当代艺术的判断,看看现在遍地开花的双年展作品,就能知道此种怀疑所言不虚。现代艺术的环境已不需要高超的技艺,也不再怎么需要天才。99%的汗水可能已无用武之地?现代艺术家也许认为,既然爱迪生1%的灵感至关重要,那么,99%的汗水不流也罢。
不过,然而,在本质上,仍然是由于当代艺术形式的转变,整体社会由现实转向虚拟,虚拟政治,虚拟经济。同样,当代艺术也在现代艺术理论的一片“终结”声中,由“观念”替代了“形式”。如果说现代艺术是强化个性,简化形式,那么,当代艺术的个性是不是应该在天上飘了。如果一个艺术作品是一个观念,它也就像一个笑话,移动到世界任何地方的速度比声音还快。“全球化艺术”要求艺术具有“跨越”空间的能 力。由碟片取代画布成就了当代艺术的舞台。
曾有个美国人如此论断:伟大的国家必有伟大的艺术。美国是伟大的国家,因此美国艺术是伟大的。然而,他又无奈地承认这个结论使他困惑,因为美国艺术确实不像伟大的艺术。美国艺术欠缺一种无垠、深邃、崇高的美感,一种可以传诸永世的,精神的东西;也许它的伟大只是在于它的传播,它让一种艺术演译成了全球艺术。
具讽刺的一个问题是,“全球化艺术是不是一种最大的集体主义”?那么,又如何来评说中国艺术教育的“集体主义模板”呢?
艺术的这种失落也非西方独有。徐悲鸿早年用重金购回唐人佚名的《八十七神仙卷》,画中八十七个神仙浩浩荡荡,如天风过境,威仪万方,却不带一点压迫人的感觉。同样,此图也是一幅巨大壁画的草图,只用均匀的白描线条完成,无任何色彩的渲染和衬托。这种单纯不但没有削减作品的力度,反而使其云横千里的气度更加在一片洁白之中历历在目。
徐悲鸿早年曾将《八十七神仙卷》与北宋武宗元《朝元仙杖图》进行仔细比较,发现它们的构图几乎完全相同,连人物数量都一样,但后者的人物造型和笔力都不及前者,是一摹本。《八十七神仙卷》很可能出自唐代吴道子之手。徐悲鸿生前对《八十七神仙卷》极珍视,特在画卷加盖一方“悲鸿生命”朱印。并在跋中发出我本凡夫、躬逢其盛之类的感慨。
也许我们无需仰望艺术的历史,伟大的时代应各具特质。如米开朗琪罗之意大利要回归希腊文化,结果另具辉煌。唐代的李白要恢复建安风骨,结果青出于蓝,别开了生面。当代真正让人忧虑的恐怕是失去了那怕是“回归希腊”“恢复建安风骨”的敬意和谦逊。
看一幅中国水墨,往往会先看题字如何,如果艺术家的字写的差强人意,对这幅画的感觉就大打折扣。既然拿了毛笔,写不好字,又如何能期望有神来之笔呢?因为字很能体现艺术家的心境功夫,即使有再多的灵感,没有手上的功夫,又如何能得心应手呢。
有人说技有两种形态。技进乎道:是慢慢修习技法达到领悟。如伦勃朗,早年的作品都很普通,但在方向的努力中不断的提升。悟后渐修:是说开始就悟,其后不断增进、完善技法。如凯拉斯开兹,这是他一幅20岁时的作品。然而,无论哪一种情形都需要长期的训练。有人说,流了99 %的汗水后,即使没有1%的灵感,也不难成为高手;但没有汗水,奢谈灵感,只会制造轻薄子罢了。古人的 “ 重为轻根,静为噪君 ” 的感觉就是所谓 “厚积薄发”。西人Gladwell 著书说 Outliers,开篇即明:10千个小时花上去,就出天才了。莫扎特世称神童,无非是10千个小时开始得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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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中国画和艺术史的理解,如果说悟性是绘画的核心,则功夫始终是基础。“识心见性”, “一超直入如来地”是对“顿悟”的推崇。达芬奇说“感性是扎根于大地的,而当理性沉思时,理性就从感性里面脱颖而出”。可见,悟性大多是来自艺术家的自身,来自于其本身的社会生活的体验,那里是在学校里能够努力灌输的。况且,中国文化的底薀并不缺少悟性。因此,艺术学校的基本职能,仍然是 “academie”,老老实实的授于学生专业的技能。同样,中国艺术最好还是规规矩矩的向中国的实体经济学习,在世界虚拟经济泡沫的一片爆破之声中,仍然能显得一枝独秀。
最后转送一段名言
Calvin Coolidge: “Nothing in the world can take the place of persistence. Talent will not; nothing is more common than unsuccessful men with talent. Genius will not; unrewarded genius is almost a proverb. Education will not; the world is full of educated derelicts. Persistence and determination alone are omnipotent.”
卡尔文柯立芝:“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替代坚持。天才不能,因为不成功的天才太多,“未获回报的天才”几乎可以算一句谚语。教育也不能,因为世界充满了受过教育的流浪汉。只有毅力和信心才是万能的。
(编辑:李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