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届深圳水墨节以一种比以往各届,甚至比往所有以水墨这一媒材为对象的展览都更显示了大胆与多元的格局,其中一个显著标志是“在线人间”与“新语传韵”这两部分,在策展人的主持下,引入了原本与水墨没有关系的类型,比如连环画、木刻、插图、动漫甚至雕塑。当然,细看之下,所有这些与水墨没有关系的作品,似乎又和水墨沾了一点边,有那么一种内在的关系,那么一种指向水墨的意图。
“在线人间”是高千惠策展的,其中有缪晓春的电脑艺术,有刘庆元在墙上即时描绘的“木刻”,有真正的卡通,有历史上著名的漫画与插图,比如吴友如的印刷品,比如丰子恺的漫画,比如贺友直的连环画,还有当年几近泛滥的现成的连环画与日本浮士绘,更有当代艺术家,比如徐冰带有戏谑成分的手绘长卷,比如曹晖原本和所谓水墨毫无关系的动物雕塑,等等。有趣的是,策展人为此展览所起的中文名称是“在线人间”,而英文却是“Com(ic) Media”,一个与中文无甚关系的组合词。中文意思明白,大概想表现今天这个互联网时代的艺术氛围,虽然其中仍然有过度庞杂的内容,影响了这一名词的所指。英文意思其中也容易理解,是一个通过互窜单词所形成的互文阅读,来显示比词汇表面意思更为复杂的含义。Comic是滑稽的意思,指一种以戏谑、讽刺和幽默为主要内容的连环画, Media是媒介。用括号把Com(ic)一词划开,暗喻互联网中的 Com,策展人通过这样一种组词方式,把滑稽、媒介和互联网联结为整体,来显示她的宗旨。从用词看,Com(ic) Media比“在线人间”显然更机智,更有一种特别的隐喻在。不过,尽管策展人宣称,她是通过对作品中呈现的“线性”因素来串联完全不同时代、不同所指与不同类型的作品,但其中大部分仍然与一般意义上的水墨画缺少必然关系。从逻辑上来说,如果水墨的内在特点是“线性”,那么,西方文艺复兴以来的所有素描,或者,已经进入沃尔夫林视野中的、属于“线描”类型的作品,比如丢勒,又为什么没有进入策展人的选择之中呢?日本浮士绘确实是“线性”的,但更是版画的。曹晖的雕塑大概和“线性”没有什么关系,我猜想策展人的意图是,其形象本身具有“卡通性”,所以也可以入选。不过,这样一来,你又如何判定人民英雄纪念碑上的浮雕,就没有所谓“卡通性”呢?在中国,以这一类英雄为主题的卡通还会少吗?只是大部分鲜为人知而已。总之,在我看来,“在线人间”这一部分的展览颇有智慧,其智慧表现在,通过这么一种似是而非的“线性”之类的说法,巧妙地在水墨当中“搅局”,以期引起注意甚至非议。
果然,非议就在会上出现了。著名水墨画家靳卫红博士在私底下和公开的发言中一再表示,水墨必须有自己的边界,因为,如果没有这一边界,那么,我们还画水墨干嘛?这些作品还叫做水墨干嘛?
靳卫红博士一针见血地道出了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问题。自从西方现代性强行进入中国以来,自从中国社会被迫从传统形态向现代形态转型以来,水墨的问题就一直困绕着几代中国以这一媒材为工作方式的艺术家。先是有传统与创新的争论,接着有新山水画,有引入西方素描概念、以革命为对象的写实人物画,更有文革的红光亮国画。改革开放以后,传统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恢复,于是出现了“新文人画”与“实验水墨”这样两股潮流,一方面试图回归传统,另一方面则尝试重建其与现代性的关系。其中的是非曲折多有讨论,余绪则绵延至今。不管这两种潮流彼此之间有什么样的差异,但坚守水墨这一领域,维护水墨这一边界,却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导致了一个奇特的现象,水墨中人在往前突围的时候,却往往弄不清楚自己的后方在那儿,这说明边界问题的严重性与暧昧性,尤其在一系列现代思潮的冲击下,呈现在水墨领域的争论,居然限定在一个画种概念之内,这多少显示了传统向现代转型的困境。
我不关心这一争论的结论。可能这是一场永远没有正确结论、因而是永无休止的争论,但是,我要强调,我非常同情靳卫红博士的焦虑,这个焦虑其实包含着对循环性创新的否定,而相信绘画,在她眼中,当然是水墨,仍然具有一种超越表面创新的价值观存在,否则,坚持水墨创作的合法性就会荡然无存,所谓水墨也就不再具有现实意义。显然,这涉及到了一个可能没有答案的问题:水墨是什么?
“在线人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甚至,策展人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否定这个问题。而这个问题,水墨是什么,可能是这一届深圳水墨画节最重要的收获,一个没有收获的收获。
2010/12/28 广州祈福新村
(编辑:李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