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如何实现对环境的审美觉醒,体验自身和环境的融合,用纸墨创造自然美,这些问题呼吁精神和物质的一种新平衡。艺术家和哲学家可以从中国文人画家关于自我、自然和画笔之创造等问题的文字中找到可能的解决途径。
苏轼和石涛:“画家凝神于纸”
苏轼和石涛有五项主张,即便在今天也对哲学家构成挑战。我们或是接受它们,发展出新的范式或美学;或是拒绝它们,无视对平衡的呼吁。这五项主张是:观念和身体互通;凝神于纸或布帛;悬置对自然物的感知和对属性的清晰理解;向纯粹自我转变;观看自我与自然的融合。运用于绘画则是,画家凝神于山水以得“意”,进而运“意”入笔墨。
我认为,应接受以上五项主张并加以解释。我们可以从“画家凝神于纸”的说法开始。中国文人画家给出了理解的三条线索,即书法、围棋和在纸上运墨。汉字被称为自然的美,但不与自然物相像。画家的画也如此。凝神于空间给汉字以活力。由此可以推断:除非与纸上的空白相和谐,否则画家的画将是无生命的。围棋的游戏则要求人们关注整个棋盘,相应地,画家须把空白作为一个整体来凝注。至于运墨,石涛认为“变画者,用笔用墨之浅近法度也”。因此,文人画家把空白空间作为“可见整体”。
梅洛-庞蒂:用“可见整体”阐释悬置、自我变形和融合
在梅洛-庞蒂那里,“可见的”这一概念既意指一种与视觉感知或视觉思考混合但非融合的通透、发光的织体,也意指自我的可观察要素,即我们所谓纯粹自我。因此,每个人都能观察到自身的可见整体,并以两种方式理解自己的具身。一方面,可以把山、水、笔和纸在视觉上感知为存在的、可见的物理事实;另一方面,从第一人称的视角也可以把可见整体视为自我存在的象征要素和隐秘样本。
凝神于纸如何导向对体现可见整体的持续空白的注视?梅洛-庞蒂提到马蒂斯对线的精巧运用:它“不再是物或对物的模仿。而是在自身内开启的空穴,某种持续的空白”。因此,纸能够展示一个持续的空白,一个预先赋予的空间性,一个体现观者自身可见整体的样本。画家则在一瞬间从对画笔长度的感知中,转入对可见整体之持续空白的观看。
依靠中国传统美学的“五项主张”和梅洛-庞蒂的语言,可以尝试阐释文人画。文同或许把竹子感知为一个自然物,但他能转而视之为可见整体,显现他自身与自然之融合的外观。然后,他获得“意”,看到竹子出现在纸上,出现在属于他自身存在的“可见整体”的连续空白之中。
对此也存在反对意见,如“没有主动的概念化就没有对事物的感知”。这一口号仍然是正确的,但当一个人在视觉感知之间逗留,他能看到“可见整体”的织体。我常常悬置自己对自然物的感官认知,审美地介入“可见整体”。“可见整体”的概念不指向自然科学或心理学意义上的客体或属性。又如,按照维特根斯坦的看法,“可见整体”的隐秘样本如同某人盒子里的甲虫,其他人无法看到。但丹尼尔·丹尼特的物质主义与我们每个人所观察到的不符。如果竹子是因生理意义上的视网膜而为我所见,那么我必然如此推断:我所看到的“可见整体”不在我的大脑之外,因此对于他人来说是不可见的。
中国文人画家帮助我们转向美学的新范式。在对文化平衡的诉求中对可见自然直接而诗性的呼唤,哲学家不应听而不闻,问题不在“是否”或“何时”,而是“在哪里”“画家和哲学家培养、发现和接受这个新的范式”?
(编辑:李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