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味
摘要
本文首先从理论原理角度论证了高名潞的“意派”无论是原理来源、还是用西方当代艺术理论重新解读以及作品实例印证等方面,都没有改变古典“意学”的“意”的成分、结构、性质、特点、意义指涉和产生机制等,所以“意派”就是中国古典“意学”;其次从现代科学系统论角度论证了“意派”实际上是玄学的混沌论,不是现代科学的系统论,“意派”的“整一”不是系统论的“综合”,西方现当代艺术理论都具有现代科学系统论的趋势,“意派”用西方当代艺术理论重新解读中国古典“意学”实际上是一种玄学附会,它改变不了“意派”的玄学性质,所以,“意派”实际上不仅无法超越西方当代艺术理论,也无法超越中国古典美学;最后从文化心理角度分析了“意派”是文化保守主义的“俄狄浦斯情结”所致的玄学文化“妄想症”,并分析了这种“妄想症”的发病因素以及长期性、多发性和多样性,提出了立足现实问题的新文化创造的途径。
关键词:意派、意学、玄学、系统论、混沌论、俄狄浦斯情结、妄想症
最近,高名潞先生在《意派论――一个颠覆再现的理论》(以下简称《意派论》)一书中,全面推出了他的有关中国乃至世界当代艺术的“意派”理论,并通过在墙美术馆策划“意派――世纪思维·当代艺术展”,以期他的“意派”理论与中国当代艺术的某些历史性实践相互印证,从而确立中国当代艺术“自身”的、“超越东西方的”、“具有未来意义的”、“理想的”美学逻辑(以下引文未注明者均引自《意派论》)。高名潞先生以他的中西方艺术研究的学术背景和历史声誉,来从事当代艺术的理论建构工作,当然是很令人期许的。倘若“意派”如他所言是“超越东西方的”、“具有未来意义的”、“理想的”美学乃至哲学、社会学理论,那真可让中国学人扬眉吐气,仿佛我们国学家们的“高瞻远瞩”的宏伟预言――“21世纪是中国文化的世纪”,在新世纪初就已经开始变成了现实似的。然而“意派”果真如此吗?
一、“意派”就是中国古典“意学”
高名潞先生说:“我所主张的‘意派’理论试图重新寻找一种艺术叙事的方法,以区别于现代主义(或者称之为现代派)理论和后现代以来(以物派为代表)的理论。‘意派’理论建立在对西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文化,以及美学的反思和批判的基础之上,同时也吸收了一些西方思想家的批判思想。更重要的是,我试图把中国古代的美学理论转化为当代可以运用的资源。21世纪的文化不再强调分离和排斥,相反要有整合、蜕变。而‘意派’就是我所期待的具有整一性和未来意义的理论。”;“意派的讨论以及‘意’的概念就不是古代的概念,而是当代概念。尽管‘意’在中国古代美学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但是,我们的目的不是要回到古代的美学系统,而是要重新解读这个贯穿古今的概念,使之成为当代的理论修辞。”;“‘意派’则是超越现实实用和功利主义的,坚持独立批判精神的世纪新思维。”
显然,高名潞先生是说“意派”是一种来自东方艺术传统,却又超越东西方艺术传统,立足东西方当代艺术问题思考的新理论,所以既是“世纪新思维”,又“具有未来意义”,而且“超越现实实用和功利主义”。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仔细分析高名潞先生对“意派”的理论阐释,先别开是否超越了西方现、当代艺术理论不说(下节讨论),我们不难认识“意派”就是中国古典“意学”的重新命名或说改头换面,根本不存在“超越”中国美学传统的事实。
我们说“原理”是一门理论的核心中的核心,特定的艺术理论有它特定的理论原理,如果一门理论没有特定的理论原理,其原理与其它的理论相同,则这门理论作为独立的理论是不成立的。我们可以分析“意派”的原理,看它是否区别于中国艺术古典“意学”的原理,就可以知道“意派”是否是一种超越中国古典美学的新理论,是不是一种“世纪新思维”。
高名潞先生在《意派论》的“意派的原理”一节中说:
唐代艺术史家张彦远在他所著的《历代名画纪》中说:“图载之意有三:一曰图理,卦象是也;二曰图识,字学是也;三曰图形,绘画是也。意思是,用图像表现的(艺术)包括三个方面:第一是表现原理的,这一类就是宗教符号,比如卦象之类的;第二种是表现观念认识的,这一类就是中国的文字学,也就是和文字有关的艺术,比如书法;第三种是表现外形的,那就是绘画。在中国古代,绘画的意思,就像柏拉图时代的艺术一样,也和模仿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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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中国古代美学的图理、图识和图形正好对应西方的抽象、观念和写实三个现代艺术的范畴。“理”相对于“抽象”,“识”对应于“观念”,“形”对应于“写实”。但是,在西方现代艺术的发展中,抽象、观念还有写实,这三个范畴是相互极端排斥的。而在中国,这三个范畴则是相互亲和重叠的,而它们相互渗透和重叠的那一部分,恰恰就是意。这在中国古代的诗学、书学、画学和哲学中都有丰富的论述。比如,“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如果诗是语言概念的艺术,那么画也有语言和概念的因素。反之亦然。此外,意境理论也是所有中国艺术门类的核心课题。“意境”无疑是一种融合了情、境、物的综合美学理论,当然它面临当代性转化的问题。
而这个融合的的结果就是诗、书和画的核心――“意”学。这个“意”在古典美学和艺术理论中常常在不同的时候以不同的概念表述,比如它可能被描述为气韵、神、逸等不同的境界。
那么,什么是“意”呢?仅就“意”这个概念本身而言,它是指和大脑思维有关的状态。
“意”有三重意思。1、它可以是意义的意思,也就是一件事物的本质意义;2、它是境界的意思,这在传统美学中称为“意境”;3、同时也是移情或者会意的意思,也就是从客体中体验到主体的意念,比如在绘画和书法中有所谓“意到笔不到”。但是,这三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
我把这个关于“意”的理论称之为“意派”理论。他不仅是一种元理论,也是对中国现代艺术中的一种历史意派的梳理和总结。就像西方现代主义不仅是一种理论,同时也是一种历史现象一样。
分析高名潞先生对于“意派”原理的阐释、应用及用西方当代艺术理论重新解读,我们可以认识到“意派”就是中国古典“意学”,它们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1、“意派”理论的“意”的结构成分来源于古典美学的“理”、“识”、“形”概念;古典“意学”(古典美学)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们完全可以“意会”。
2、“意派”理论的“意”的结构就是古典美学“理”、“识”、“形”三者相互交融的重叠部分,中国古典“意学”没有明确说“意”就是“理”、“识”、“形”三者的相交重叠部分,但是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互交融”本身就是古典美学的特征,它在古典诗学、书学、画学和哲学中都有大量类似的描述,高名潞先生不过是受了那些描述的启发,而对“意”进行了结构和产生原理的总结。要不然,高名潞先生对中国古典美学的“意”的原理的描述,岂不是无中生有?又如何说“意”是“贯穿古今”的概念呢?
3、高名潞先生分析的“意”的三重意思――“意义”、“意境”和“意念”,在古典“意学”的“意”中全部都有,而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彼此混沌不分的。
4、这个“意”在古典美学中既有直接的“意”的概念,也有与“意”意思相同的替代概念――意境、气韵、神、逸、境界等等,再加一个“意派”似乎也不多。
5、“意派”有关“意”的关键修辞(用以描述“意”的特点)都是古典“意学”的修辞,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识心所识”、“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言不尽意”、“立象以尽意”、 “意在言外”、“意在象外”、“意在理外”、“意象”、“不知我为蝴蝶,蝴蝶为我”(庄周梦蝶)、“恍兮惚兮其中有像,惚兮恍兮其中有物……一言以蔽之,就是说“意”就是“道”或“悟道”。“意派”几乎就是对这些修辞意思的解释。
6、“意”在古典“意学”(无论是理论还是作品)中,其指涉都是模糊不清、漫无边际甚至玄之又玄的“道”;而在“意派”中,其指涉同样如此,具体地说就是针对问题永远不置可否、模棱两可、不清不白,还美其名曰“诗学”,最终都会阐释出中国古典文化的“道”,这可从“意派”所举的当代艺术作品中完全可以得到印证,如极多主义作品就是用现代禅的诗学来作为自己的理论支撑的,这恰与古典“意学”一脉相承,所以我在2005年就将极多主义称作是“在中国文化的陷阱中参禅”。
7、尽管高名潞先生的“意派”阐释特别强调“意派”不是“写实”,不是“写意”,不是“风格”概念,不是“器”而是“道”,但是古典“意学”本来就不是“写实”,不是“写意”,不是“风格”概念,不是“器”而是“道”。古典“意学”认为“写实”是很低级的,如苏东波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写意”是“意学”的派生概念,不是“意学”本身;重“道”轻“器”更是“意学”(古典美学)的根本特征,如中国古典美学讲“澄怀观道”,以至于中国画在“器物”层面千百年来几乎没有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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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在《意派论》中高名潞先生用了许多具体的作品分析和印证了中国古典“意学”从古到今的历史。按高名潞先生的说法,可以说中国三十年现代艺术史中出现的“理性绘画”、“公寓艺术”、“极多主义”乃至许多高名潞先生所谓的其它“杰出的中国当代艺术”,和中国古典艺术(如传统书法、山水画等)在艺术原理上是一样的,都是“意”的艺术。如果说中国当代艺术(高名潞先生所指的那部分)在艺术方式上与中国古典艺术是一样的,只是题材、内容和材料有所不同,那如何能说中国那些当代艺术超越了中国古典艺术呢?不过高名潞先生的分析确实让我们看清了,与“意派”有关的那部分中国当代艺术所存在的深刻问题――陶醉于中国古典文化艺术方式而不能自拔,无法超越中国古典文化而获得新的自由,如“理性绘画”、“极多主义”以及徐冰、吕胜中、黄永氷、谷文达等一大批强调当代艺术的中国方式的艺术家的某些艺术,它们恰恰不是什么“杰出的中国当代艺术”,而是我们要极力批判的中国古典艺术传统的当代翻版。
9、高名潞先生认为:“我们检验一个概念是否当代,不在于它是否在古代发生,而在于它是否具有试错的价值,也就是说,当我们去检验一个古代理论是否具有当代性的时候,重要的是要使它和当代理论的修辞和价值观发生交叉关系,甚至是冲突矛盾,从而使它具有被批评的价值,这就是试错。如果有试错价值,那它就具有了当代概念的基本要素,那就是被质疑的联想性。”这段话隐含的意思是说,古典“意学”通过高名潞先生利用西方当代艺术理论的某些概念和价值观的“重新解读”,能够用以解释中国乃至世界的某种当代艺术现象,并与西方许多当代艺术理论与价值观发生交叉、冲突,从而体现出“意派”的“当代性”、“未来性”和对古典“意学”的超越性的“世纪新思维”。高名潞先生是怎样利用西方当代理论的某些概念和价值观来所谓“重新解读”古典“意学”,使之成为具有“当代性”的“意派”的呢?高名潞先生的“重新解读”有三方面:一是将古典“意学”的“理、识、形”对应于西方艺术的“抽象、观念、写实”和“人(主体)、物(作品客体)、场(环境)”;二是将古典“意学”的“形、理、识”对应于西方符号学的“图像、符号、象征”;三是将古典“意学”的“理、形、识”对应于海德格尔的“此在、世界、器具”。
然而,“意派”与西方当代理论概念的这种对应,完全是一种比附性思维下的莫名其妙的附会。因为,我们的古典“意学”的“理、识、形”完全是一种未经分化、独立和充分发展(认识)的混沌的玄学概念(它们说来说去在我们的古典美学中是没有多少内容的,而且都是一些感觉化的描述),它们相互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其概念内涵无法进行有效的科学界定(客观界定),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高名潞先生的“意派”对“意”的阐释只是让我们更好地理解了那些混沌的概念,但却无法改变它们的混沌性质。而上述西方当代理论概念完全是经过分化、独立和充分发展(认识)的清晰的科学概念,它们虽然相互联系,但这种联系是在相互独立前提下的联系,决不是相互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其概念内涵是可以进行有效的科学界定(客观界定)的。实际上,西方任何当代文化理论都是西方科学理性传统的产物,在本质上它们是清晰的科学,而不是混沌的玄学。一种混沌的玄学概念和清晰的科学概念在认识论上是无法对应的,因为它们不是同质的事物。“意派”与西方当代理论概念莫名其妙的胡乱附会,就像我们现在的传统中医玄学概念莫名其妙地胡乱附会现代医学科学概念一样荒谬不堪。具体地说,“意派”对古典“意学”的所谓“超越”是“意学”玄学对西方当代文化理论莫名其妙的胡乱附会给人的感觉,这种附会没有改变“意派”的“意”的古典“意学”玄学性质,就像中医对现代医学的附会改变不了中医的玄学性质一样;而“意派”对西方理论的所谓“超越”就是附会了西方当代文化理论概念的“意学”玄学似是而非的想象,它将“意派”玄学“混沌论”的“整一”误解成是现代科学“系统论”的“综合”,进而认为是对整个西方艺术所谓的“分离性”的超越,就像附会了现代医学理论的中医也会被似是而非地认为是对现代医学许多方面的超越一样。下节详述。
所以,从“意派”原理我们完全可以看出,“意派”在本质上就是古典“意学”(古典美学),“意派”无论是原理来源,还是用西方当代艺术理论重新解读以及作品实例印证等方面,都没有改变古典“意学”的“意”的成分、结构、功能、性质、特点、意义指涉和产生机制等。可以说“意派”对于古典“意学”的“意”只是进行了一种考古式研究,而不是重新“建构”,它只是有利于对古典“意学”的理解(在这点上高名潞先生功莫大焉),而没有为“意”增加新的内容,使“意”成为一个指涉当代艺术新性质的新概念。
(编辑:范文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