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鲍栋

    “这一代人”的概念是模糊的，我用它来指我自己这一代人，但“我是谁”这类的主体判断的问题是思想的基本设问之一，我宁愿这个提问不会轻易地就获得了答案，否则那只是思想死亡的标志。

　　关于我这一代人，在艺术界有人给它设定了一个年龄阶段，即出生于1970年代之后的人，称之为70后，与此相关的是80后这个概念。70后、80后这类命题指出的是一个原子事实，本不具有历史性，但使用这些命题的人总是给这些命题灌注着某些历史内容。

　　首先，他们给这一代人设定了一个历史背景，即中国的市场经济改革这样的历史变化;其次他们认为这种历史变化给中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都市文化、消费文化与影像文化。如果只到这里为止的话，这些判断大致不错，起码够得上是一种历史描述，但一旦把这些被描述的历史状况不加反思地运用到艺术批评与主体判断之中就错漏百出了。

　　新卡通一代、动漫一代以及最新的果冻一代就是这类话语的产物，它们都试图从整体上去定义这一代人，而它们定义的内容也是差不多的。不外乎有这些方面：这代人没有吃过苦，所以没有理想主义，没有历史责任感;他们只关心个人世界，不关心社会;他们沉迷于影像文化，很少阅读，所以他们平面，缺乏深度，等等。这就是对这一代人的主体判断，然后，他们再挑选一些看起来符合这些特征的艺术——如使用了卡通动漫风格和符号的，或者画了一个时尚青年的——作为这一代人艺术的代表。

　　看起来，我们到达了一个崭新的时代，有了一种崭新的艺术，媒体和画廊为此欢欣鼓舞，在媒体和画廊的推动下，越来越多的人，包括这一代艺术家自己都开始认同了以上的判断，对，我们就是这样的，只关心个人，不关心社会，在很多艺术家的言语中经常见到这样的内容。但我们这一代人就是这样的了吗?

　　我的回答是，那只不过是一种虚假的主体判断与媚俗的艺术批评。一些基本的社会现象就能反驳那种判断，近年来越来越强烈的民族主义思潮的草根层大部分都属于这一代人，网络社区上关于国际关系、社会事件等等国家大事的激烈辩论的参与者也大都是这一代人，谁还能断言这一代人没有责任感，不关心社会?更重要的是，中国的对外开放和市场经济改革带来的是多元，因此这一代人本身就是不再是同质化的一个整体，因此对这一代人作整体判断已不可能。同时，这一代人正处于历史的现场，作为历史主体的他们将要与历史发生何种关系是不确定的，而主体性就发生在这种可能的历史关系中，也就是说，这一代人的自我主体是自我建构的，它不可能来自外在的规定。

　　反过来说，怀疑既定的对这一代人的主体判断，进而试图建构另一种差异性的身份恰恰才是主体意识的象征。至于这一代人到底能获得什么样的历史身份，这必将是一个持续的众声喧哗与意见交锋的过程，而这个过程才刚刚开始，没有谁能够断言。因此，谈论这一代人的前提是尊重它的不确定性，它的多元与多变。

　　到这里，我可以勉强地把新卡通一代等话语看成是关于这一代人历史身份的各种意见中的一种，但作为一种意见，它们必须经过理论检验并经得起学术批评，否则它们只能是宣传是鼓噪，不管它们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严肃的历史意见。

　　新卡通一代、动漫一代、果冻一代这些话语背后的基本思路是：在一个时代中选出一个典型事物，用它来代表这个时代的内容，然后再选择一些符合这些内容的艺术。这种思路并不新鲜，它就是庸俗社会学的文艺理论，在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时期，艺术典型的选择取决于符合政治意识形态话语，而如今，则取决于它是否足够新。因此，卡通动漫果冻们都在强调它们是最新的，还有一种总是强调最新款概念的活动就是广告，很显然，这种对新的追求来自于消费逻辑。[NextPage]

　　实际上，新卡通一代本来就产于画廊，原本属于艺术市场消费逻辑的产物，但某些批评家极力无边地阐释它的意义，艺术批评被用来制造虚假意义，这种批评无疑是媚俗批评。而果冻一代这个概念就更可笑了，卡通动漫批评话语的媚俗是一种市场投机的媚俗，但果冻已经完全无意识地彻底媚俗了。从卡通到果冻，媚俗者在频繁地制造一种中国当代艺术日日新的幻觉，虽然这一代人可能已经有了一些真正特质，但这些特质肯定与卡通动漫果冻这些概念无关，因为它们背后的思维方式并无进展，而只是在转换一些新词而已。

　　然而，并不是换了一个新词就等于有了新的艺术，艺术创新不是时尚生产，对新的追逐虽然是现代性的一半，但如果这种新能够得上是艺术创新，它必须完成现代性的另一半，即它必须是在回应以往艺术的基础上超越了以往的艺术，进而加入进某种永恒的东西。

　　这种永恒之所在，不在于风格样式，而在于艺术与人的关系，真正的艺术永远锻造并确证着人的主体性。每个时代的艺术都在以某种方式确证着一个历史主体，每个时代真正的艺术创新都是在转换出一种不同的自我确证的方式。人通过艺术活动(当然也包括其他的活动)确证着自我，当这种确证臻于完成，一个时代的形象才逐渐浮现。在这种关系中，艺术不是时代的反映，反而是时代的建构者。而我们总是能见到一些批评家，试图用时代来规定艺术，甚至试图断言艺术的未来，但即便是黑格尔也不会轻易断言未来的一代，因为对一个时代的反思只能在这个时代结束时才能展开，可我们的批评家们却空头强迫密涅瓦的猫头鹰在早晨就张开翅膀。

　　艺术与主体性相关，这正是我们能够谈论这一代人与其艺术的前提。艺术批评作为艺术活动之中的关键环节，其要旨就是把握在一个具体的时代，艺术与主体的可能关系，唯此艺术批评才不会是随波逐流，唯此，艺术批评才够得上是思想家族中的一员。

  (编辑：许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