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栗宪庭
使用木头或者其他材质,放大、缩小或原大复制日常使用物,并让它“长毛”,是吴高钟2003年以来在当代艺术界获得赞誉的系列作品。日常物“长毛”作为一种独特的语言方式,给人一种悚然的感觉,正如平时人们形容害怕和恐惧时,会使用诸如毛骨悚然、毛发倒竖的形容词。
事实上,他这批作品的灵感正是来源于其童年的一次恐惧记忆,当时吴高钟才六岁,一次半夜醒却发现床头有一个恐怖的黑影,然而唤醒同睡的家长后他们却浑然不觉。这一恐怖的经历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据说,小孩子常常有成年人所没有的灵异感觉,这是不是事实,或者有没有科学根据,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吴高钟能够把童年难以磨灭的悚然记忆,转换成一种艺术的语言方式——让这些与记忆有关的物品“长毛”,因此,有长毛记忆的那些日常物体,都与吴高钟生活经历中令人悚然或者不愉快的生存感觉有关。比如那个粉红色旅行箱,暂住证、身份证,他说“这个箱子是我的旅行箱,是我前几年来往于北京和徐州所带的旅行箱子,我带着它经历了不少于三次的开箱检查和身份证的查证。”还有那双军用战斗皮靴,是仿照他自已的靴子制作的。军用皮靴曾在美术学院的学生中很流行,战斗靴包含着一种力量感,同时,这个作品也源于一次令他至今想起来心悸的记忆,那是1999年国庆期间,他在北京由于回住处太晚而在路上被警察盘查的经历。《陌名者》是模仿他儿子的玩具——美国大兵和二次大战的士兵所制作,他想表达这些士兵“被魔鬼附体”,成为一种恐怖的执行者,同时也是恐怖的受害者。十米多长的大钟摆,是专门为宋庄美术馆开馆展览制作的,钟摆是时间的象征物,时间一向是人们内心所恐惧的对象,没有人能够阻挡时间,小孩子盼着长大,中老年嫌时间过快,所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所以,才有“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的俗谚。钟摆圆盘上年代和时间的刻度,是他记忆中无法抹去的悚然记忆和时刻。
记忆是人脑中以往生活的“储存印记”。有的人,事件和物品中,会随风而逝,有的人,事件和物品,会永远让人难以忘怀。留在感觉中的,往往与一种强烈的刺激有关,诸如某种幸福感觉,某种悚然的记忆。当代艺术和传统艺术相比,更强调直面人生,尤其强调直面人生痛苦的记忆和感觉。问题是你如何找到表达这些记忆和生存感觉的方式,吴高钟的方式是选择与这些记忆和生存感觉有关的物品,并让它“长毛”,就能够让人感觉到与那些物品有关的悚然的感觉,这时,“长毛物品”就不再仅仅是生存感觉本身,而成为艺术作品,把吴高钟内在感觉中的悚然印记,变成观众也可以感知的媒介化的悚然印记。
记忆和感觉是个人的,对这些个人记忆和感觉的表达,以及表达的到位和语言强度,才能引起其他人们类似感觉的共鸣,诸如手电筒,每个人感觉虽然不同,但黑夜的悚然却有相似之处,而与暂住证、身份证之类的有关记忆更是人所共有。所以那个巨大的“长毛”手电筒,那些“长毛”的身份证和暂住证,就能让每一个人回忆起相关的记忆。
吴高钟的近作都与时髦公共话题中的“物”有关,如汽车,是吴高钟第一次在现成品——真的汽车上贴了毛,长了毛的汽车改变了工业制品那种简洁,硬边和金属的“炫”感,像一个现代社会制造出的一个机器怪物。尤其对于中国人,汽车已经远远超出作为交通工具的范围,是炫耀身份和满足欲望的象征。大多数都市人都有过超车和被超车,被好车欺负,互不相让,乃至发生争吵、斗殴和车祸等等不愉快的经历,这些经历虽不能归罪于汽车,但汽车作为一个现代社会的标志,同时也成为现代社会带给人的一个紧箍咒。吴高钟驾驶“长毛”汽车,在上海这个大都市的车水马龙中成为一道风景。一个汽车雨刷,夸大又晃动着的大毛毛雨刷,有种恐怖和灵异的感觉。《梦想与距离》也是今年的新作,巨大的“云彩”上放置着很多日常物,云上长毛的悬梯,去和悬梯都是梦想的象征物,因为人的日常生活伴随着一个梦。但日常物的复制品给人那种亲切感,被“长毛”所阻隔,在人与日常物之间的联想增加了一种特殊的佐料,增加了与“长毛”有关的想象。
《大拳头》,是吴高钟2007年的作品,拳头不是日用品,拳头在日常俗语中是力量和权力的象征或用于比喻的形象。文化大革命群众美术把拳头的形象发挥到极致,王广义1990年代调侃地再次使用了一把。“拳头”作为“比”的借喻物,在吴高钟的作品中被放大到吓人的程度,是第一层语言因素,第二层就是“长毛”,在比喻物“拳头”上增加了“兴”,把拳头变得椹有点瘆人。
(编辑:范文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