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在美术馆中的拍摄现场
采访者:陆林汉
受访者:杨福东
“我们理解的电影是什么?电影的标准是什么?我们平时所看到的两个小时的电影是不是才是唯一的电影标准?”艺术家杨福东带着这些思考,前不久将一个影视片场搬进了上海龙美术馆(西岸馆)的展厅里,计划在美术馆拍摄自己的大型美术馆电影《明日早朝》,并试图将严谨有序的拍摄与观者的偶发性参观相融合。
这场巨大的空间行为表演(电影拍摄过程)上周已完成,观众将继续有机会在展期中通过这30部“早朝日记”见证朝会上的兴盛荣衰。“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日前就此与艺术家进行了对话。
历史上的宋代是一个文明成就接近现代的时代,经济繁荣,艺术盛兴,人民富足而自由。宋代朝会上,君王与官员共商国事,官员上朝启奏,君王在早朝公布。自上世纪90年代末从事影像作品创作的杨福东,热衷于探索着“社会”和“文化”。如今,他试图将镜头锁定在内忧外患的宋朝朝政,通过不同的主题场景,塑造和呈现出多样的角色、事件以及观看角度。
在美术馆拍摄艺术电影是杨福东于多年前萌生的想法,同时也是他首次付诸实践,并在龙美术馆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摄制。
“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了解到,龙美术馆(西岸馆)整个一楼展厅以及阶梯展厅在流动变化的一个多月中构成了“明日早朝”的全部观展“景观”。通过在美术馆搭建两个主拍摄场地“宋代朝会”与“生命之塔”,艺术家带领演员、摄制组等人员在其中实现一场巨大的“行为表演”。而在这场拍摄过程中,观众可以走在拍摄场地边,观看艺术家如何当导演、演员如何演戏、工作人员如何布景……艺术家试图将严谨有序的拍摄与观者的偶发性参观相融合。
艺术家在美术馆中的拍摄现场
连接这两个拍摄场地的是“早朝日记”单元。随着拍摄进程的推进,艺术家会逐一在对应的三十个屏幕之上呈现这部持续拍摄中的电影片段。最终,30天的摄制过程将被剪辑成30部“早朝日记”呈现在30块屏幕上。
记者了解到,此次的台词脚本全部来自于杨福东挑选的德国哲学家尼采的三百句语录。这些作为早朝日记单元的语录摘选分别以“权利”、“欲望”、“社会”和“人性”等为核心,由吕聿来饰演的帝王、谭卓饰演的王后以及出演疯帝的86岁老演员徐才根等在剧中精彩演绎。
展厅现场
早朝日记
屏幕上的尼采语录
在展厅中,影像的载体有液晶屏幕、小电视机、投影和织布等组成,而展示屏幕上原有的尼采语录也将逐渐与现场拍摄完成的影片交织或同屏出现。杨福东告诉“澎湃新闻·艺术评论”,这些不同载体的屏幕在展厅中形成了互动;为了将语录内容和视觉相呼应,屏幕上的背景色和字体颜色也是精心挑选。
4月底,由杨福东导演的这场巨大的空间行为表演(电影拍摄过程)已完成,观众将继续有机会在展期中通过这30部“早朝日记”见证朝会上的兴盛荣衰。同时,在一楼主展厅和阶梯展厅的两大拍摄场地——“沙漠之臣”和“雪中之塔”将作为大型装置场景展出至6月3日。
摄影作品《竹林七贤之四》
此外,在展厅二层则呈现了杨福东的“一帧电影”图片展,作品选自艺术家在2005年至2014年间拍摄的多部黑白影片——《我感受到的光》、《新女性I》、《竹林七贤》等,作为“静帧电影”单元将与一楼的影像片段相映成趣,形成空间内关于光与影的时空转化。
杨福东在展览开幕之前是这样表述的:“有时候在想……我们在电影院里看到的那部电影才是它的标准吗?被剪掉的是什么?什么是该留下的?我们丢掉的是什么?发生的一切他们去了哪里?……发生的,正在发生的……或许……过程即电影。”
有别于常规展览,艺术家长期的在场性,电影制作与观看者观展的同时性以及对展览、电影、艺术创作的定义实践颠覆性都在这场浩大的展览中得以展现。
对于此新的艺术实践,在电影计划拍摄完成之际,“澎湃新闻·艺术评论”与杨福东进行了对话。
记者:和以往在制作完成后再展出影片不同,这次的展览中,拍摄即是展览的部分,做出的影片也是展览的一部分,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杨福东:有这个想法其实是比较早的。2006年我在意大利都灵的一个美术馆中做过一个小的个展。当时对那个美术馆整体的空间结构非常感兴趣,就有点心动,想在这种意大利的古典建筑中拍东西。而09年的时候在纽约有一个行为艺术表演双年展,当时(主办方)约我做一个作品,我提出的计划就是在大都会博物馆拍电影。最后因方方面面的原因,这件事情也就搁浅了,但这个想法一直留下来了。
美术馆电影计划不单单是一个计划,可能有4到5个,可能在美国、欧洲,包括至少有一个在中国,组成一个美术馆群落等拍摄计划。
在美术馆电影计划的大计划里边。在不同的美术馆中,每个计划都有不同的针对方向。可能有户外的电影计划,可以和观众有充分的互动。这次在龙美术馆的《明日早朝》则更多的是把美术馆营造成一个电影片场的感觉,让观众来感受在片场拍电影的过程。片子拍摄的演绎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电影本身。在这个过程中,会改变一些你自己对于电影创作过程的理解。
《明日早朝》手稿,杨福东
记者:展厅屏幕中的影像中则可以使人感受到权利、欲望及喜怒哀乐等情感,同时,屏幕中穿插着尼采的语录,这些影片最终会被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还是片段式的?你想通过这些影片传达什么?
杨福东:以前就有过把哲学家的一本书来拍一部电影。所以我这次就采用了这样的方法,节选了很多尼采说过的语录,放在展厅里。这些同时也成为我们台词的一部分,也成为这个电影本身的一个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从这一点来说,尼采就像我们拍摄电影《明日早朝》的编剧。
大家在读到尼采的一些话的时候,会觉得那是人生哲理,也就是我们简称为“大道理”的东西。这些话语也会引发观众的思考,同时引发演员演绎时的思考。
从作品本身的感觉来说,我们是在营造“明日早朝”在宋朝的一个情境。同时将每天拍摄的东西,及时放到屏幕上去呈现,然后做了一些视觉方面,包括文字、影像、壁纸的组合,构成一个空间中多屏幕的呈现。我觉得这是一种互动式的,引发人与人之间的思考。观众看的时候会有他自己的判断。这也是一个开放式的标准。
早朝日记
记者:你是如何思考并将西方哲学与中国古典形象相融合?
杨福东:演员该怎么去表演?是要那种很有舞台戏剧化的表演,还是要很生活化的?我们更多的是呈现生活方式的演员之间的对话,但也将这些哲学的话运用在里边,看看有没有产生一些火花出来,使里面有一些新的碰撞。
比如影像中,老国王在说话,他也夹杂着一些尼采的话语。同时,屏幕之间也有所变化,在一个视频和另一个视频当中有着一种互动。观众在看的时候也会有自己的一个编辑理解的方式。每个人在展厅滞留的时间,也是开放的。
记者:在拍摄一部艺术化的影像过程中,你是如何跟演员进行交流的?
杨福东:我通常在拍东西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标准的、完整的剧本,但有一个大方向和内容,很多细致的东西是在现场决定的。每天拍摄的内容会根据演员的状态来进行选择,有时候也希望演员能够很即兴的,也有很好的应变。这次拍摄的演员都很棒,以前在一起合作过。
记者:这次拍摄有多少演员同时参与?
早朝日记区
早朝日记
杨福东:最多的时候是30个演员同台演绎。
记者:通常来说,你的作品是古典和现代的结合,很多作品的人物形象也都是现代化的(例如《第一个知识分子》、《城市之光》等),而这次却是古典化的。这是否算是一种新的尝试?
杨福东:是的。我觉得在这次的创作中,很主要的一个关键词是“变化”。而这个变化就像你说的,在朝代上、时间上的这种真实变化。
在这些发生的过程当中的变化。所有这些变化对我来说可能会产生一些意外的惊喜、收获。所以我自己会在里面寻找一些判断和理解。很多事情其实是在心里面的。在整体这一个多月的拍摄期间,变化是在心里边慢慢发酵的。当你剪片子的时候,你可能会重新看素材并会有一种新的理解;当你回想这一个月里发生的各种事情,无论是创作本身,或是创作之外的事情,都在不断变化着。
搭建的拍摄场景
《明日早朝》美术场景效果图之一
记者:这次的古典形象及展陈布置上是如何设计的?
杨福东:我们搭的摄影棚外墙是红色的,有点类似于故宫红,一种朝代建筑的颜色,里面就像是一个皇宫,但皇宫的心脏地带是摄影棚。每天的拍摄就像是宫殿内部的变化演绎。
另一块是“生命之塔”则是远离皇宫的,平民百姓心中的一个祥物,一个心灵支撑点的建筑,有着园林气息,在上层有着戏台,再上层可以参禅修行。这些东西构成一个对外部世界的象征性的构建。
展厅中的铁笼则有点像一个建筑里面的秩序感的象征,有着区分内部外部的考量;壁纸则是参考了很多古画、文物,尤其是墓葬壁画中不同朝代的文案,并用来营造影片整体的气氛。
展览现场
记者:在美术馆展览搭建一个片场,让片场成为展览的一部分,对于观众来说意味着什么?
杨福东:首先,我们理解的电影是什么?电影的标准是什么?那这种我们平时所看到的两个小时的电影是不是才是唯一的电影标准?在拍摄过程当中,可能拍了一个月、两个月、半年……这个过程是不是像一个行为展示?
所有的东西,是否可以成为一种创作形式,把它放到展厅中?这个电影的拍摄过程将成为一部活动的电影。就是这样的,而且它就只能看一次,是唯一的一个版本。
记者:这样的尝试是否也对应了如今观众的观展方式和体验的改变?未来的美术馆观展体验会达到什么样的程度?
杨福东:在美术馆拍电影,各自的身份也在变。现在,美术馆的身份好像是变成了电影的片场,拍电影的过程本身就成为了作品呈现在美术馆,很多东西都有一种变位的思考。同时观众也会感受到这些变化。观众在看的时候,看到的是局部的感官感受,他看到的东西有着自己的理解。这其中也是一种观念的变化。
目前,这种电影创作过程中的表演作品呈现在美术馆,它已经发生了,也已经结束了,并且还将会继续展示拍摄的作品。反过来说,美术馆的宽容度和观念的开放性,还远远没有到现在大家理解的这一块。美术馆里的各种功能以及宽容度会更开阔。
展览将展至6月3日。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