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朗·格拉索《进入过去的研究》2010-2012,木板油画
采访者:徐典
受访者:洛朗·格拉索
不规则飞行物停在城市半空,一位穿铠甲的骑士勒住惊慌的马匹,驻足打量……这是法国当代艺术家洛朗·格拉索(Laurent Grasso)的系列木板油画作品反复出现的场景。这个画面似曾相识,在科幻电影或者对科幻小说的想象中肯定有过。
“这是在过去?还是在未来?会发生什么?”静止的瞬间,自然地发问。
时间、不可预知性,以及隐秘发生的力量,是这位曾获“马赛尔·杜尚奖”的45岁法国当代艺术家一直以来关注的主题。
“马塞尔·杜尚奖”在当代艺术收藏家以及法国国际艺术传播委员联合会的倡议下于2000年创立,与蓬皮杜艺术中心共同筹备组织,被认为是法国当代艺术最为中肯的指向标。
从那些让他着迷的概念出发,洛朗·格拉索一面从史料中寻找答案,一面从科学知识中寻找印证。他用油画、短片、装置艺术等多种形式描绘神话、传奇、超自然现象,把过去、现在、未来叠加在所有作品中,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想象。难怪有媒体称呼他为“概念派艺术家”(conceptual artist),做的作品是“未来考古学”(Future Archaeology)。
洛朗·格拉索
人在观看作品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带上自己的生活经验,他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激发人们从多种维度看世界。
“我的想法是创造些事物,不是随处可见的那种,它可以来自过去,来自博物馆,也可能来自未来。重点是在不稳定的情境下,创造一些具有流动性的作品,让人无法确断作品所处的时间,了解感知总是具有暂时性,这是我想传达给观众的信息。”
今年六月,世界说去这位艺术家在巴黎的工作室转了转。两层小楼里堆满了他曾经的作品,有的已经装箱准备运往下一个展览,还有一些完整的作品被拆分,可以更细致地去观看。
“你会怎么向中国的读者介绍我?可千万别说我是个画家。”刚打照面,洛朗·格拉索就问我。
“我也拍短片,做装置艺术,十三区的《太阳风》水泥塔你有路过吗?”
洛朗·格拉索《太阳风》2016年,长期灯光装置,水泥塔,位于巴黎十三区
这个灯光照明装置是洛朗·格拉索目前唯一的长期装置艺术,灯光色彩和速度是根据另一个科研小组每日实时更新的数据而变化的。亿万光年之外的太阳活动轨迹由光学、天文学和电磁学的共同作用下,用算法的演变共识将自然中隐秘生发的能量在城市空间展现出来。
当晚,在巴黎的朋友带我实地去看这两座水泥塔,他惊呼,“我每天上班坐车都要路过这里,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灯光照明装置,不知道它原来是艺术品。”
我告诉洛朗·格拉索,来巴黎见他之前,我去了北京红砖美术馆看了他当时在展的2016年视频短片作品《爱丽舍宫》。今年5月至8月,有八位杜尚奖艺术家的作品在北京联展。
洛朗·格拉索《爱丽舍宫》,2016年,35毫米电影,16分29秒,循环播放
《爱丽舍宫》(幕后)
“场景选在总统府,你是不是想通过这部短片寻求一些政治观念上的表达?”
“它里面并没有直截了当的政治上的批判。”洛朗·格拉索说他有拍摄所有总统办公室的艺术计划,《爱丽舍宫》这个作品能帮助取得信任,也能继续完成其他系列项目。
“在法国,每个人都知道总统府,虽然你不能够去那儿,但它也不是在大众面前遮遮掩掩的存在。爱丽舍宫多次出现在出版物与拍摄作品中,这次我和电影制作团队一同前去爱丽舍宫拍摄这座法国总统府邸时,想用新的方式展现这座建筑。我的想法是用特殊的相机创造一种新的方式,从与众不同的角度诠释爱丽舍宫,所以我们运用微焦镜头和旅行卡车,过程中相机全程保持移动,所以这是一次在安静而神秘的地方进行的旅行。对于中国观众来说,他们将会看到法国人怎样识别自己的身份与归属,这些会很有意思。”
洛朗·格拉索一直对历史感兴趣,还会从史料中汲取灵感,会从博物馆将符合主题的藏品借出来作为自己整体艺术项目设计的一部分展出。在做采访准备的时候,我被两幅梵蒂冈的老照片吸引住了。
洛朗·格拉索,“Specola Vaticana”系列观察望远镜的教宗,2012年,老照片
这两幅图里,教宗正在研究梵蒂冈天文台的天文望远镜。
洛朗·格拉索说:“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在书里看到这两张照片的时候就觉得已经是件作品了,因为它们展示了教会在观察宇宙这个概念。我之后了解到,几个世纪以来梵蒂冈人一直有自己的天文台,他们一直在进行科学的天文观测。”
“我对拍摄梵蒂冈非常感兴趣,不仅因为那里的建筑、权力、宗教,还因为那是一个神秘的地方,而我总是想探索更多的东西。其实这幅作品并不是关于宗教的,它更多的是关于宗教背后的组织、权力机构。”
一次在罗马旅行的时候,洛朗·格拉索偶然抬头看见,成千上万只鸟在空中呈规则的几何形飞着,他迅速拿相机拍下了视频。几年后,要办展的时候,这些之前偶然发现和积累的素材立马联系到了一起,当时他就想“好啦,可以把老照片和短视频合起来展示”。
洛朗·格拉索《罗马上空飞舞的鸟群》2008年,影片(截图)
洛朗·格拉索说,他也有一系列受到中国艺术史启发的作品。中国技巧的运用让观众能在一个现代展上看到一幅来自过去的画,所以你能在一幅古代中国风格的画上看到两个太阳。
洛朗·格拉索,《进入过去的研究》,2010-2012,帆布油画
Q:你怎么看待艺术家杜尚本人?
A:我认为他在当时做过很多不同寻常的决定与表达,他首先是一个有趣的人,而且他的实践与练习无迹可寻。决定离开巴黎,远赴美国。他曾经在图书馆工作,他有对艺术不同的诉求,而且不仅仅投身于艺术。他是打破艺术家应专门创造具象作品这一传统观念的人。我认为他是第一个概念艺术家,他带来的更是一种表现的方式。比方说 他也是私人收藏的先驱,他的众多举动都十分有意思。
Q:艺术家一般来说有他最习惯的一种表达方式,而你的作品呈现形式多样,油画、短片、装置艺术都有,为什么一直在改变自己艺术表达的方式?
A:我认为现在很多艺术家的实践方式是思考和组织展览,将新科技与材料运用在展出里。我们不再仅仅执着于一种实践方式或载体,艺术家应有自己的标识或是具有辨识性,我认为这样的想法已经过时了。对我来说,有意思的艺术家是那些永远能够令大众眼前一亮,永远挑战自己的人,并不是那种在世界不同角落里做着同一种作业的艺术家。所以不仅仅是对我而言这都是一种新的挑战,人没有理由应被局限于仅仅做一件事。
洛朗·格拉索《餐厅》2009年,临时玻璃餐厅装置,位于巴黎东京宫屋顶
Q:你在作品中执着想要表现的是什么主题?
A:我对隐秘的、不可见的,但又对人的生活可能产生重大影响的事物着迷,一个艺术家来处理这种“不可见”十分有趣,因为这是人言语无法表达更无法捕捉的,所以这是很好的挑战。“不可视”更多的是一种哲学,是一种概念化的主题。我记得福柯说过一句话:“可视不过是一个陷阱。”“不可视”也是那些你看不见、解释不了的事情,有些事它就是存在并运行着,而你却不知道其中的原理。比如说,当我在香港时,我对鬼魅非常感兴。所以我认为对艺术家来说,有趣的是他们不一定要提到鬼魅。
Q:这些年你的艺术观念有着什么样的变化?
A:我觉得自己处于实践中的不同阶段,开始我被绘画、版画所吸引,之后我开始接触摄影,所以当我拥有第一台相机时,我又开始制作视频,我认为自己得找到一种表现它们的方式,这些都是在实践过程中运用到的不同工具。我认为当人变得更专业化,就会更有条理性,比如一直与我合作的团队、研究员们、蚀刻专家等等,所以对我们来说各方面都井井有序,但是内容、理念还是保持原样。你总会接触新项目,但是从未偏航,在我的作品中有一些不变的主题。
Q:你会在展览结束后跟你的观众交流吗?会在意他们的评价吗?
A:当然,能得到反馈自然是很有趣的,但是我并不会在这上面花很多时间。我团队里已经有很多观众了,也有很多的报纸,所以我们一直都在和观众交流,而且是很专业的观众。作为一个艺术家,你当然希望公众喜欢你,喜欢你的作品,但是一味地满足公众的品味并不是创造出优秀作品的好方法。我认为艺术家之所以能吸引公众,正是因为他们做着一些与众不同、意想不到的事情。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