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康《倔强》局部 布面油画 150cm×200cm 2015
张子康《盐湖》 布面油画 88cm×119cm 2015
采访者:刘倩
受访者:张子康
从新疆回到北京之后,作为中国美术馆副馆长的张子康,他的另一个身份开始逐渐清晰起来——艺术家。从持续三十年的中国画创作,转到对油画与摄影的探索,他的新作品越来越频繁地进入业界的视野。而这种转变正是因为他五年前赴新疆任职,开启了对这片土地观察与探寻;无论是油画还是摄影作品,他更愿意认为,这些创作的灵感源自于这片多变的疆域。
2016年9月,张子康的两本新书同时出版《张子康》和《张子康·疆域》分别关于油画和摄影,这其中诉述了他近几年来在创作中的思考,记者对他进行了独家专访:
记者:张馆长您好,很多人对您身份的了解更多的是美术馆的管理者、出版人等。而在艺术创作方面,则是听说您多年来都在进行国画创作,如今您出版的两本书却是以油画和摄影为主,能否介绍一下您在创作上的转变以及原因?
张子康:我学画的经历和大多数艺术家不太一样,是先学习画国画,后来才开始素描写生,进入到规范的系统教育的。最初学习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有幸遇到了中央美术学院的冯真教授,跟随她学习了一段时间的国画,她对我之后的艺术创作有着很深的影响。这种影响并非仅仅是技术上的影响,更重要是修养上的。
后来从河北师范大学毕业,我开始从事出版工作。这是一个很磨练功夫的阶段,我近二十年中都在和艺术家、艺术创作、艺术理论及艺术博物馆的经典作品打交道。借此反复阅读与校对的过程似乎很枯燥,却更像另一种学习艺术的方式,而这些创作的规律,也并非是在学校里学到的。渐渐我才清楚,每一种技法都是为某种艺术表现而存在的,如果我们都只学一种绘画语言,用一种技法去要求所有的创作,是没有道理的,这也正是美术史发展所传达的。反思我自己受到的教育,其实,更多的应该让学生去了解多元的绘画语言,并用创造性思维去学习技法,去寻找传达自己艺术理念最有力量的独特手段,从而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语汇。
很多当下的艺术大师都有自身的理念与艺术思考,就像达明·赫斯特和弗洛伊德完全不同,无论是创作技巧、艺术思想还是知识结构都不一样,他们都是成功的艺术家。这和他们自身独特的经验、思维方式以及对艺术不同的认识密切相关,具有品格的独特性和创造力是艺术价值的根本。
当然,中国画的传统教育体系和西画是不同的。中国画的教育首先是临摹,按照老师推荐的经典作品去学习,掌握了传统技法之后再按照自己的个性慢慢画。如果跳不过模仿的阶段,很容易形成创作的障碍,临摹得很像却很难找到属于自己的方法。我一直在探索如何把思维的边界打开,让创作变得更有张力。
而我到了新疆之后,其实受到了非常多的启发。传统国画里表现的山与水,大部分都是内地秀丽的景象,而在我看过很多新疆的景象后,一直在研究如何把新疆的山水精神表现出来。因为它们是那么不同,不仅是地貌上的差异,新疆的山有着一种震撼灵魂的内在,这点极其的迷人。
我曾经画过两张写生作品,当时就想表现出不同于内地山水的地域特点,这就要求我改变原有的绘画技法,因为不改变画不出来。通过画山的尝试,我在思考如何把山画成我想要的感觉。
关于绘画颜色的思考源于我90年代去拜访弗洛伊德的工作室。弗洛伊德画画所用的颜色并不是真实的颜色,他通过感性而感知世界,却以理性的方式来传达。我画油画、画新疆也是受到这种启发,我想从色彩上感悟新疆、感悟油画写生的鲜活感。
自己没有停止艺术创作,是源自于我本身的一种需求,哪怕我更长的时间里是围绕艺术而工作,并非是创作,但我从未停止思考如何创作。近几年,我渐渐转向艺术创作,是因为我意识到最重要的创作,其实就是自我的领悟。
记者:就像您说的,新疆的这一段经历对您的创作产生了直接的影响,能否具体谈一下受到了哪些方面的影响?
张子康:新疆确实把我的创作情绪激发出来了。可能在内地城市待的时间久了,新疆的地貌尤其的打动我,让我很有创作的欲望。这里的疆域和以前出现在我画中的景象不太一样,它很鲜活。当然这也和我的工作有关系,原来工作太忙,顾不上想一些创作方面的问题。到了新疆后,闲赋的时间多了,除了写书就是思考绘画。当完成第一张油画之后,我逐步找到了这种感觉。等回到北京后,我很快就创作了第一批油画。
我觉得自己在创作上是比较敏锐的。许多细微之处总能给我启发,常常通过一些可能别人看来并不起眼的事物联想到很多。在新疆,我经常思考那些地貌、风景、动植物和人的关系,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新疆这个地方很神奇,比如哈密的魔鬼城,有酷似城邦、佛塔和人物、禽兽的景观,随处可见玛瑙、硅化木和动植物化石等等。会让人联想到曾经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好像在一瞬间就消失了,会给人一种特别震撼的思考,让人看到死亡和自然的关系。我曾经去过楼兰,也看到过罗布泊望不到边的苍茫。好像一切事物都是死寂的,苍白的,没有方向的。大自然那种无形的强大力量太撼动人心了。
记者:所以看您的很多绘画中呈现出来的感觉也是偏枯萎、荒芜的感觉。
张子康:秋冬萧瑟的景象对我的触动更大,会马上撬动我对死亡和再生的思考。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但是很快要面临生命的死亡和沉寂,冬天虽然寒冷和寂静,但是很多新的生机在暗暗萌生。我常思考生与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我有一幅作品表现的是新疆冬天的初雪,有的地方还绿着,有的地方苍白一片,这里蕴含一个死亡的过程,但也孕育着新的生命。
记者:但是您在人物绘画中所流露出来的情绪却是不一样的。
张子康:在新疆,我画了很多速写。速写可以很快地记录我在当时的一些体会,不仅仅是形象的记录,更多的是一些思考的记录,但我的创作更多的是经过理性思考后生成的观念。
新疆的塔吉克族人民特别好客,我们走过来就会像迎接亲人似的迎接我们。如果想拍照,他们就站在那儿让你拍。在他们晒马奶的时候,看到你喜欢吃就会马上抓一大把塞到你手里。让你感受到那种美好的淳朴和善良。冬天的景色是纯静和清冷的,没有鲜亮的颜色,但塔吉克人的衣服是鲜艳的,点亮了冬天。我一直想记录这种美好,当时的感受始终留在记忆里,所以我画了一些小画,还没画完,准备再画一些。
记者:如果说开始的画面看上去是一种荒芜的风景的话,那您回到北京之后的画面则开始更倾向于抽象了,为何会在画面风格中有这样的变化?
张子康:对我而言,创作需要长时间的思考,找到自己想表达的内容。就像画向日葵,当我在冬天的北京看到死亡的向日葵,又联想到新疆的向日葵,两个地域的形象在我心里相互观照,本身已经有了抽象的理性思考过程。同时,在绘画的表现形式上也想有一些突破。当然我并不想把自己定位成一个抽象艺术家或者写实艺术家,也并不想划定是一个油画艺术家还是国画艺术家。
在我的创作中不想有任何的边界。实际上在离开新疆之后,当时的那种触动逐渐变得理性化,理性则使我回到绘画本体上的探索,这是创作的一个阶段。
记者:从情绪激发到理性的思考,这是您在绘画中想要的方向吗?
张子康:是的,但不是不要激情。比如在怪石沟看到的景象让我一直想专门创作一个系列。新疆怪石沟景象特别神奇,一座山好像就是一整块太湖石,很震撼。而我们看到的太湖石,一般讲求瘦、皱、透、漏,有灵气,作为文人审美在书房把玩的小太湖石,是一种情趣。新疆这样的地貌是时间、风沙、人共同作用的结果,各种痕迹融合在一起。当我离开那里,不在场的延续思考就会变得理性化,通过不断深入思考,找到自己创作的可能性。
记者:的确在您的绘画中能够感受到越来越多的观念的介入,例如画面中会有一些空间、超现实元素的出现,是否这就是您所想要的东西?
张子康:我的画有一些构成的感觉,加入了表现性的因素。有一件作品《猫头鹰》是源于一个亲身经历的,发生新疆吐鲁番的故事。吐鲁番很少有猫头鹰出现,那天吐鲁番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只灰色的猫头鹰,透过葡萄架看飞过来,当地人都惊奇。这就是我想表现的画面,有一些想象的因素掺杂在其中,画了葡萄架上的雪往下掉,透过葡萄架有一只猫头鹰,通过画面我想表现的是一种人的欲望。
记者:在新疆期间,除了开始在绘画上的创作之外,那就是摄影,其实您对于摄影的关注是从90年代就开始了,近几年来又有了大量的拍摄,能否简单介绍一下?
张子康:我第一次去新疆应该是1992年,那时候去的感受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交通不方便,当时也拍过一些照片,严格意义上不算摄影。最近几年我的摄影,主要是在寻找绘画的元素。新疆地域的纹路、线条形成的张力特别具有力量感,我希望能够把这种气息表现出来,所以会有意识地用图像来记录。
我的摄影里有点、线、面,实际上绘画感是很强的。在认识事物的过程中,第一印象会给人最为强烈的冲击。当我真正去理性思考这片区域、这一座山的时候,会发现第一感受所获得的内容往往是最生动的,但其内在的很多东西都没有被感受到。后期的思考寻找到的东西对绘画更有效,当然也是在自然中获得的创作能量。
我在绘画中没有捕捉到的东西,可能会在摄影中捕捉到,尤其是对照片的效果和色调加重之后,想要的内容都是真实存在的。同时我认为技术的改变给人们带来了变化,科技的确在影响着绘画,带来审美上的变化。
记者:您的摄影都是以黑白的方式来呈现的,就如您刚刚提及的,是要弱化它所呈现的故事性和叙事性,提炼您需要的元素?
张子康:是的,剥离了表象后本质的东西才是我想要的,这就是我把照片处理成黑白的原因。如果我需要有色彩的照片,我会思考如何把色彩作为一种情绪来呈现。我觉得我对新疆的观看不需要漂亮的颜色。就像上面说的,没有颜色、荒凉的、冬天的死寂的感觉很打动我,这种死亡的感觉永远给人带来的是一种再生的欲望。
记者:感谢张馆长今天和我们分享您的思考和感受。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