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梵志
采访者:莫菲
受访者:曾梵志
50岁之前,曾梵志得到了常人眼中的一切,金钱、名誉、地位:签约全球排名第一的高古轩画廊,《最后的晚餐》以1.8亿港元的成交价稳坐中国最贵当代艺术品宝座,2014年其作品《从1830年至今》和德拉克洛瓦名作《自由引导人民》并列在卢浮宫展出,名字经常和马云、王中军等社会名流绑定在一起。很多时候,人们会把这个顶着光环的男人想象成一个阴谋家,筹划并组织着自己的成名之路,他的出现经常伴随着各种话题生产。曾梵志曾说:“金钱这关我过了一半。”另一半是什么?过了知天命之年,他真正“组织并策划”了一条艰难的路线。
2016年9月18日至11月19日,曾梵志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个展“散步”在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举行,展览汇聚了绘画及雕塑在内的60余件作品,分别来自8个国家,25个不同的收藏机构与个人。展览汇聚了曾梵志从艺以来的所有系列,包括“协和医院”、“肉”、“面具”、“自画像”和“抽象风景”系列等。在安藤忠雄设计的展线中,展厅被分成了独立而开放的6面墙体,墙体的一侧陈列了7件以文艺复兴时期大师为灵感的作品,它们引领了整个展览的走向,另一侧则按照时间顺序展现了艺术家从1987年到现在的艺术探索。展厅的六个独立的墙体上均凿开一扇边长为2.4米的正方形“窗户”,窗户尽头是曾梵志穿着红色长袍的《自画像》。在这个类似中国园林的展览空间中,是曾梵志前三十年的创作。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回顾展,笑称自己还没那么老。但是,不将其称为回顾展,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展厅尽头有一间略显“隐蔽”的暗房,房间内有不到十幅的纸本作品。如果不看墙上的指示牌,很多人甚至会错过这间屋子。这间房间展出的是曾梵志自2008年开始尝试的“纸本”系列,他在手工纸上用西方手法创作一种带有中国宋画精神的山水大写意。这是这个系列第一次集中展示,这次展示更像一次宣言,告诉艺术界他未来的方向。
近年来,一直奉行西方生活方式的曾梵志突然萌生了对于中国古代艺术的热爱,在经年累月大量的观看中,审美反复被洗脑,他赫然发现东方艺术的魅力让人很不可思议。他喜欢上自己造园子,收藏佛造像,买中国古画,他工作室的园子内小桥流水,曲水流觞,俨然一个古代的世外桃源。在这个园子里,曾梵志愈发想找回最初的平静。
纸本系列是偶然开始的。一次在德国美术馆里看到500年前的素描作品,让曾梵志对纸产生了近乎疯狂的迷恋。那段时间,他有些神经病似的全世界找纸,遍寻制造纸的工坊,一张张纸试验。最终,他在新加坡找到了合适的工坊,并展开了长达7年的合作至今。在制纸的过程中,曾梵志也打开了自己的另一扇窗户。
画油画的时候,曾梵志经常处于亢奋的状态,有时候满脸通红,心脏狂跳,全身都会颤抖,一画十几小时;画纸本的时候,他则是安静的,平静的脉搏下依然保留了对画画的专注性。“纸上作品完全不一样,要很安静。如果我三十岁去画纸本的,我肯定画不出来,所以人到一定年龄想的东西不一样,这时要能安静下来。”曾梵志说。
寻找一份安静,是当下所有人心里最热切的渴望,只是每个人的路径不同,曾梵志的路径是对纸本系列的创作。经年累月的油画训练,加上近些年对宋代绘画和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他开始进入一种东西方艺术融为一体的境界。在传达东方意境的途径上,他选择不用毛笔、墨和宣纸,他用当代的手法和材料传达宋人的审美以及绘画,结合抽象绘画的美感和当代的视觉经验,创作出了山水油画写意。
后一半怎么过?展览中这个“纸本”系列的房间或许是最好的答案。“接下来我是没有计划的,但是我的大方向是,趁着我对纸上作品的兴趣点,把纸上作品推进。回归到中国传统,也是另外一种修行。”曾梵志说。
记者:什么时候开始对古代发生兴趣?
曾梵志:有一段时间特别讨厌看到当代的东西,而且很多我看不懂。我还号称是个专业人士,但是看不懂,非要看解释。比如一个木箱放在那里,我只能看说明。视觉艺术如果必须先看文字再看作品,那就失去意义了。当代不是都好,我想还是回到古代吧,从最传统的艺术部分做研究,就研究文艺复兴时期的素描,做纸本作品。
记者:如何定位现在的纸本作品?
曾梵志:现在是新水墨时代,我那个东西和这个也没关系,我也不想把我归在哪一类。我自己都没有定义我,你们凭什么定义我呢。我与西方和东方的学者去交流我的纸上作品,每个人感受都不一样。唯独有一种人不能看,就是完全是传统水墨画的人,他们不懂西方,也不懂当代的,说你这笔墨不对呀,这就等于是用那套规矩和框架来评判作品。我这是完全打破的。
记者:为什么历经6年才拿出这些纸本作品?
曾梵志:这批纸上作品让我挺激动的,用了6年时间。我很多好作品故意不拿出来,先埋伏一段时间。我怕别人偷偷学我,但是他们学也学不会。特别怕你做了一半,一堆人都出来一起弄,像个潮流一样,我特别想避开这些东西。
记者:持续创作的动力是什么?
曾梵志:我内心喜欢某种东西,就会一直做,但全部完成后,那种感情就完全释放掉了。用十几年的时间形成一个风格,最可怕的就是风格,前面有探索、感受、实验性的部分,这是创作最有生命力的状态,有错误、偶然的东西在里面,这就是魅力。后面十年已经功成名就,这些东西得到全世界和市场的认可,我对这个东西没兴趣了。如果收藏家要求必须完成以前的作品,后面十年等于是被这些东西包围了。
记者:以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去创作?
曾梵志:喜欢做好玩的事情,如果这个好玩的事情能够养活我就好。为了让它养活我而过一个奢侈的生活,我宁可流浪,有咖啡没咖啡喝都无所谓。我要很自在很开心,不能天天锁在里面变成一个工匠。做一件重复性劳动的事情,那我不愿意。
记者:什么环境下是艺术家最好的环境?
曾梵志:艺术家有时候被固定在一种风格和选题上,要看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凭着自己的直觉去一步步往前走,不要有展览和金钱的干扰,以最大的自由想画什么画什么,这样是最快乐的。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