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彭菲
《真实的赝品》
采访者:彭菲
受访者:焦兴涛
6月24日,上海泓盛2014年春季艺术品拍卖会,在上海波特曼丽嘉酒店进行预展。预展现场,艺术家焦兴涛的大型雕塑《真实的赝品》被放置在展厅的中央,不时有观众走入展区,与作品进行互动。预展首日,焦兴涛接受记者的专访。谈及这件历时十年的作品,他称是“一次漫长的积累”。不过,作品本身始终围绕着同一个命题,即如何利用雕塑作品,延展艺术和生活的关联性。焦兴涛告诉记者:“现在,雕塑已不仅局限于被观看、被识别。观众可以摸、可以按、可以踩、可以爬。其实,艺术本不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艺术就在生活中。”
记者:焦老师您好,您如何理解“真实”与“赝品”之间的关系?
焦兴涛:对于《真实的赝品》,可能很多人的理解在于是“现实”的“赝品”。其实我的初衷是“赝品”本身是真实的,真实是赝品的形容词,我希望通过重新命名的雕塑与现成品之间的模糊不清的关系,来揭示“真实”是不存在的。观众可以去摸、去敲,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可以爬上去。我希望作品在展出过程中,它会表现出一种我们之前没有预计过的角色。艺术与生活的连续性,不是通过简单的观看来体现的,它可以成为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记者:《真实的赝品》最早在北京“白盒子”展出,当时是否得到一些有趣的反馈?
焦兴涛:当时我最早的方案不是这样。我是想要在两个空间内展示出“昼”与“夜”的效果。在“昼”的空间中,我要把各种现成品、杂物和我能找到的雕塑,完全放在一起,作品多到让观众无法挪步,但他们可以在作品里面走。另外,顶上洒着很多日光灯,让整个展厅亮到刺眼。另外,在“夜”的空间内,我是想用绳子挂着四根柱子,它们的长度大约是离地两公分左右。这间屋子会很暗,只有四根柱子。因为离地面很近,观众会以为他们就立在地上。那么,一旦他们碰到它,就会产生摇晃。试想,在那么暗的空间中,那种巨大的物体和人的身体相互碰撞的感受,会很有意思。
记者:提到互动,您如何看待雕塑作品与观众的互动性体验?
焦兴涛:我最早做《真实的赝品》的时候,不会想到会有现在这样的规模。最初,我做了一个纸箱子。展览现场几乎所有人都忽视了它的存在,因为“真实”。这让我觉得很有意思。因为,他们并不是艺术圈之外的普通观众,而是圈内的朋友。因此,我会好奇为什么。真实的物件与雕塑的件的关系,让我琢磨。如何将作品延续至生活中,是我后来经常讨论的命题。观众对作品的反馈,有时会出乎我的意料,但也给我另一种启示。我想,艺术和生活本是互相融合的。我记得,有一次布展的时候,有位工作人员要到高处挂灯,他指着我做的大箱子问我,老师我能不能踩?我说你踩,踩不垮的。然后他打了个灯,正好打到自己踩的这个雕塑,我觉得这个关系特别好。箱子我们很常见,却并非是我们理解的“作品”,它在日常当中扮演了某个角色,但不一定被人发现。我很喜欢这种感受。
记者:说起意想不到的互动,您曾提过,在新闻发布会上,有一位记者爬到您创作的梯子上拍照。
焦兴涛:是的。他没发现这是一件“作品”,结果真爬上去了。我特别喜欢这种“意外”。其实是艺术存在于日常当中。因此,我认为,雕塑这种艺术形式,是能够在新的场域和空间中,重建现实连续性的,它能和各种现成品的运用同时进行。
记者:《真实的赝品》始于2004年左右。在90年代末期您运用铜等材料创作雕塑,主题大多是古典的形象。之后为什么会思考转型?
焦兴涛:1998年以前,我的创作延续了中国雕塑学院派的体系,以人物为对象,期间寻找形式和材料上的变化。1993年我做过一件自塑像,用传统学院的写实的技法来反抗学院的审美趣味。经过几年的实验,我会慢慢发现了新问题:我自己到底是对中国古典文化感兴趣,还是对于直接技术焊接这种手段更有兴趣?不断扪心自问后,我发现其实文化只是一种符号,我对它们是没有兴趣。在90年代,当时雕塑的状态总体来说是很保守,雕塑家要寻求突破,往往都是借助于材料的实验。当时大家认为这似乎是正确的,是随大流的。但我觉得,我不可能停留在材料的趣味上面,因为他是一个现代主义的手段而已。所以在2002年、2003年的时候,我必须重新开始。
记者:那时您开始了《意外事件》。
焦兴涛:《意外事件》很重要,它与我今天的创作有必然联系。首先,这件作品是不同尺度的,物体与人之间的尺度是打乱的,当观众走进作品,他们与作品中的人物对应着,还是拥有不同的尺度。另外,你可以看到在玩具车和小人旁边,那辆摩托车又是真的。因此,这作品带来的现场感,和我现在的作品一脉相承。虽然作品是写实的,但对我来说,是一次转型。
后来,我在重庆的一个广场做过一个巨大的户外雕塑,我尝试做了6米5的的手袋。最初决定做“手袋”的时候,是觉得它们有一种人像雕塑不具备的鲜活。对艺术家来说,原本小小的手袋,被百倍放大的经验,是很重要的。我开始问自己:这种塑料袋、包装袋其实可以成为一个雕塑,那么雕塑的对象或主题,还有哪些可能性?
记者:当时大家对这个雕塑有哪些反馈?
焦兴涛:很强烈,高名潞老师特别喜欢这个袋子。我在2007年香港展览,他起了名字叫“咏物”。他说,我这些作品不是说“物”的问题,而是借助物来表达出某种情感和观念,类似古人“咏梅”。后来,我作品被评论为“消费主义”,还有“波谱家超级写实”,我其实没有想到这个。不过这也说明,一位艺术家的作品是一个开放性的命题,它并不具备某种唯一的阐释。这类评价就好像是一种模糊的归类和标签。如果不归类,就可能意味着没法在某一范畴内评价作品。
记者:您十年前开始做《真实的赝品》的雏形,2005年后,国内当代艺术的市场有着剧烈的变化。当时,您一系列作品如何融入到变化的生活节奏?
焦兴涛:2007年左右,中国当代雕塑视觉化的强烈程度是无以复加的。不管从颜色、形象、表现手法等方面,几乎所有的作品都需要获得一种视觉上的强烈观感。另外,当时有一批架上绘画的艺术家也开始作雕塑,他们最直接地将平面的形象,通过立体的方式表达想要的视觉效果。因此,看这些作品,识别和观看是第一位的。
因此,我会想,除了视觉雕塑,雕塑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我比较关心艺术家的工作方法。工作方法意味着艺术家看待世界的视角和理解。因此2007年,我做了个大箱子,它就放在本次预展现场。做大箱子前,我先做了一个小的、玻璃钢的箱子,但它其实并不存在,是我用各种小物件拼凑的。之后,我找了一个木工师傅为我打型,打出来之后我再将细节刻出来,形成了实体的大箱子。展览上,一大一小的两个箱子,像克隆似的放在一起。观众看后有两个反应,第一,觉得这个玻璃钢的仿制箱子是真的,木头刻的这个箱子倒像是假的。这是很有趣的悖论。另外,观众也会探讨,两件作品孰先孰后。
在2007年、2008年,很多人关心“当下”,即运用任何方式,表达的主题和内容是中国的现实。不过我更感兴趣和关心的是如何建立和现实之间的转述关系,之后,我做了一根大的柱子。最先我是想要把这根柱子直接放在展厅,就这么开始一场展览。可能所有观众看了以后都找不到作品。当然,这种极端的概念至今没有实现。
记者:经过十年的事件,请谈一下您目前对雕塑的理解和追求?
焦兴涛:对于我来讲,我更倾向于把雕塑理解为一个动词,我在雕刻塑造,这意味着改变。正因为这些改变,使雕塑具有更丰富的意义。通过十年的实践,首先让我更加注重一个作品的场域。观众走到现场能与作品互动。另外,这些作品和生活、和市场是站在一个高度上的。艺术本来一直是倾向于被观看的事物,但我不希望它成为一个仅仅被观看的对象。我希望它成为你在现实的一部分,这是我对雕塑最大的一个改变。我会思考,艺术应该怎么样和生活建立某种连续性。艺术不是我们以前说的“来于生活,高于生活”。艺术就在生活之中,艺术就是生活本身。它和我们日常生活融合一体。
记者:谢谢焦老师。
(编辑: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