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岑
安东尼·勒彼里耶向儿童观众介绍脱蜡铸造工艺
采访者:姜岑
受访者:安东尼·勒彼里耶(Antoine Leperlier)
专访法国“国宝级”百年脱蜡铸造世家传人安东尼·勒彼里耶
“切莫随波逐流,重要的是做自己”
法国国宝级艺术大师、法国百年脱蜡铸造世家传人安东尼·勒彼里耶(Antoine Leperlier)目前正在上海琉璃艺术博物馆举办其中国的首次个展。他在接受专访时表示,中国的玻璃艺术之前总体上以加工居多,而现在越来越往原创上走,向前迈进的能量不可估量。
作为中法建交50周年的重要活动,来自法国的国宝级艺术大师、法国百年脱蜡铸造世家传人安东尼·勒彼里耶(Antoine Leperlier)目前正在上海琉璃艺术博物馆举办其中国的首次个展,重点展出艺术家的15件“一念流逝,一念永恒”系列作品。此外,展品还有19世纪末、20世纪初法国玻璃大师加莱、德孔西蒙、华特等人的8件古董玻璃,借以呈现欧洲玻璃艺术承先启后的轨迹脉络。
勒彼里耶对脱蜡铸造的传承始于其外祖父——法国脱蜡铸造技法先驱弗朗索瓦·德孔西蒙。1994年,法国文化部设立“艺术大师”头衔,保护珍贵的文化艺术遗产,而勒彼里耶在设立当年即获此荣誉。
勒彼里耶为人儒雅而不失观点。在接受专访时,他通过回忆与外祖父的交往、根据自己的成长经历,就艺术家的自由与独立、艺术观念与表达媒介间的关系、法国玻璃艺术教育的困境、中法艺术交流等话题坦率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外公塑造我成为一个自由的人”
记者:在您记忆中,最早是何时开始接触玻璃艺术的?
勒彼里耶:我10岁进入外公的工坊,那个时候的我以为世界上所有的外公都从事和玻璃有关的事。
记者:什么时候开始试着自己创作一些作品?
勒彼里耶:其实想搞创作的想法在我接触外公的玻璃艺术前就有了,那时大概只有七八岁,可当时的理想是成为一名画家,我的偶像是毕加索,也曾模仿毕加索那样作画。在欧洲的传统中,是先有创作的想法和冲动,其次再去寻找适合表达的材质。外公开始也是画家,也做过陶瓷,画过很多教堂的彩绘玻璃,我们小孩当时还亲切地将他叫做“彩绘玻璃”。而玻璃材质也只是外公表达自己艺术观点的一个途径。我的第一件真正用玻璃制作的作品是我14岁时候做的一个埃及头像。
记者:当时外公看了这个作品怎么说?
勒彼里耶:外公是一个很严格的人,但其实在他很严肃的外表之下,有着一颗柔软、纤细的内心。不过表面上,外公是不会去温柔地称赞晚辈的。所以当他看到我的处女作时,你可以感觉到他内心很欣慰,但口头上却十分严厉,指出很多不足,也说了怎样才能做得更好。
记者:后来您一直从事玻璃艺术创作吗?有没有尝试过一些别的东西?
勒彼里耶:有一阵想逃脱宿命,偏偏不想和外公做一样的事情。于是17岁离开家乡的小镇去巴黎读大学,学习哲学,又在美术学院学习应用艺术,接触了各种表达方式、艺术形式,比如雕塑、绘画等等,也很喜欢记者,对艺术史和艺术哲学等方面都有涉猎,接受过很多从哲学的、批判的角度去看当时现代艺术的训练。在巴黎的这7-9年间,我从事的都是和玻璃不太相关的事。
当时有一些艺术派别比如德国的包豪斯等团体,强调艺术作品的工业化大规模生产,而另有一种观点认为这样的方式太过生冷,现代化的脚步太快,缺少一些人文思想,于是这些人更愿意回到传统手工艺中去寻找那种温暖的感觉。当时有一个运动叫Cobra Movement,他们对当时社会的消费行为,对大量的复制和浪费,对现代的设计品都进行了猛烈的抨击。我当时也可以说是一个愤青,很认同这样的想法,于是想到了回外公的工坊,去用传统的缓慢的手工艺术去对抗眼下的工业化艺术潮流。而当时的各种社会思潮和求学经历,让我学会了如何去看待社会、批判社会。
记者:这样的情况下,当时您的外公有没有直接建议您回去从事玻璃艺术呢?
勒彼里耶:外公并没有指导我任何的方向,也没有对我叛逆、批评的思想给予任何限制,而是完全给我自由。我的外公只有对自己是最严格的,这一点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外公给我建议比较多的还是在化学方面,比如关于炼金术,以前和外公不经意地在花园里散步,他会说:“这朵花的颜色很漂亮”,然后会告诉我,如果要烧制出这样的颜色我们需要哪些化学元素、金属材料。
和一般的家族工艺传承不同,外公并没有从小手把手地培养我接他的棒,也不是一步一步从技艺的角度进行传授,而是我先有了满腔的创作激情和想法,有的人可能会用绘画去表现,有的用雕塑去表现,而于我,恰巧玻璃成了表达想法的载体。对一个现代艺术家来说,重要的是如何选择合适的材料去表达自己想要说的话,至于是什么样的材料并不重要。而当我脑海里有了那么多创作的想法时,是外公给了我使用他工作室的自由。
并没有想着去刻意传承,玻璃创作自然而然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甚至当我一头栽进玻璃创作的时候还不知道玻璃艺术的历史。玻璃艺术在我看来既熟悉又陌生,但重要的是我拥有创作的状态,我有话要表达。
所以应该说,外公并没有要刻意把技艺传授给我,但是他将我塑造成一个自由的人,有自由想法的人。外公不希望任何人成为他的追随者,他认为我们晚辈必须去开创自己的道路,不要跟着他,因为他本人也没有跟随任何人。
记者:脱蜡铸造的玻璃艺术与其他玻璃艺术相比有什么特点?
勒彼里耶:关于玻璃的历史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一个是工厂制造的玻璃。从腓尼基人开始,就有玻璃器皿的制造,主要是生活上用的,发展到19世纪工业化的时候就诞生了很多品牌,这些是高级的日常实用的玻璃制品。
而另一种玻璃则是超越了实用的价值,或许可称之为“炼金术”派,他们起先是想要通过一些不同的化学元素组合来创造出一些比较值钱的类宝石。在提炼的过程中就做出了各种颜色的具有流动感的玻璃。而脱蜡铸造便是对“炼金术”派的一种传承,从法语的字面解释,脱蜡铸造的意思就是“将块状和粉状的材料融合”,由此产生化学变化的实验过程。19世纪的艺术家亨利·克劳斯是将脱蜡铸造运用于铜等雕塑材质的先驱。而我的外公则是将脱蜡铸造运用于玻璃材质的先驱。[NextPage]
弗朗索瓦·德孔西蒙作品《向光飞行》(玻璃蜜蜂灯罩)
法国玻璃艺术教育的尴尬
记者:在法国,玻璃的脱蜡铸造艺术是怎么传承的?有专门的艺术学校吗?
勒彼里耶:法国的教育环境是以艺术思考为导向的,美术学校的学生在校学的是全方位的艺术表现形式,一些概念。所以学校在器材方面比较欠缺,那里并没有玻璃吹制工作室等设备场所。即便是在法国陶瓷重镇的陶瓷艺术学校里,也没有完整的烧制设备。所以,如果学生想要创作自己的玻璃或陶瓷作品,他们必须自己去联系相关个人的艺术工作室、陶瓷工坊、玻璃烧制中心、工厂等,去和他们合作来少量制作自己的作品。但有时这些工厂化的地方的想法是非常匠气的,所以有时学生有一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时,往往就会被烧制师傅说“想法不对”。
在法国一直有一个阶级分明的问题,在我们这一行就体现在设计师和制造师是分开的,后者属于工匠阶级。这一点虽然在慢慢改进,有些艺术家也想自己设计自己制作来更好地表现自己的想法,但对于学生来说,他们没有设备,所以只能去别人的工厂。而我就比较幸运,正好可以在祖父的工坊里自行完成我自己的作品。
记者:这样分明的阶级,设计和制造的分开对学生的培养会不会造成不利的影响?比如他们虽然有好的想法,但却会被烧制师傅否定。
勒彼里耶:这确实是现在非常大的一个问题。一方面是对学生不利,就如他们有新的想法,但老经验的师傅却会说这个太难了做不出来,还是用原来的方法吧。再者即便当学生走上社会成为成熟的设计师后依然会有问题,因为我认为制造的技术和设计的想法是相辅相成,互相促进的,也只有两者都掌握才是一个完整的艺术家。
记者:那您有没有在自己的工坊里招收学生?
勒彼里耶:我也带学生,但个人的力量太小。美国1970年代以后成立了一些艺术家工作室,同时在大学的教育体制里也有玻璃艺术系,就像现在上海、北京的学校里也都有玻璃艺术系,都给学生提供了很好的环境去创作。相反在法国,因为学校里没这个资源,所以学生必须自己去寻觅来源,甚至创办自己的工作室,但玻璃的原料、窑炉的设备又贵,而玻璃艺术品在市场上也相对小众,所以越来越多的法国学生对这一行一开始就有些望而却步。
记者:您对中国的玻璃艺术环境比较乐观?
勒彼里耶:中国目前有很大的机会。中国之前总体上一直以加工居多,而现在越来越往原创上走。我外公当年有一些想法就是用玻璃来模仿中国的玉器,那种温润的感觉。希望这样的交流可以往前迈进。
记者:您是如何定位自己艺术的?或者您认为玻璃艺术与雕塑艺术、装置艺术间有什么关系?
勒彼里耶: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在雕塑史上,传统的铜、大理石等材质所表现的是一种凝固的空间感。而近一百多年,艺术家想在雕塑里表现出时间感,所以大家都在寻找一种新的材料,玻璃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因为玻璃的化学特性、烧制过程,它的流动性跟流动的时间感很吻合。这也是我选择玻璃的一大原因。我希望在三维的空间里表现出四维空间的广度,这次展览的名称也和这个有关。我认为玻璃材质也是对看不见的心灵的一种很好的表达。
至于装置,他们往往用的是现成品,我的显然不是。我的作品很难定义,怎么定义也并不重要,这个就留给历史了。重要的是坚持自己的艺术想法和创作,做自己,不要随波逐流。
(编辑:王日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