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亚明
内心喜欢的东西一定会有价值
记者:刘老师您好!很高兴您接受我们99艺术网的采访。我想问一下,从您的作品中可以看到像达芬奇、委拉斯贵兹、伦勃朗的绘画风格。为什么您一直借用这种古典写实的创作手法?
刘亚明:一个艺术家最重要的是发自内心进行创作。我从小就喜欢古典主义的东西,只是没有机会到国外去看大师的原作品。到了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当我们的视觉经验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的时候,我看到了伦勃朗,看到了委拉斯贵兹,看到了卡拉瓦乔,看到了戈雅,我非常的激动,视觉和心灵被强烈震撼。尤其是看到伦勃朗的作品尤为震撼。大师的光彩一直影响着我,大师光彩依旧。
还有一点,你发自内心喜欢的东西,它一定会有价值,就是它一定能够让你被感动,也只有发自内心的感动,才能去感动别人。
还有跟我的性格有关系,我不是一个追逐时尚和赶时髦的人,我觉得最重要的是踏踏实实做事情。古典的也没有什么不好,只要它是表达你对当下的认识,当下的看法。但你需要融入了自己的东西,而不是一味地模仿,没有自己的情感,没有东方文化。
记者:您是如何来表现“人物”形象,并且通过您创造的形象直接观看到他们的内心世界的?
刘亚明:我一直是一个肖像画家,肖像最重要的就是塑造人物的能力,刻画更加深刻的东西,这个跟技术有很大的关系,最重要的是对艺术的敏感性。比如对人的认识,对当下人的理解,如果没有过硬的技术做基础的话,很难把你刚才说的那种情况,通过外部的色彩和形象表达出来。所以说艺术和技术是分不开的。
民族性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表面的
记者:您最近的一些作品都是比较巨幅的,比如像您的新作《通向众冥的自由之路》。一般这种大幅作品都受到抽象表现主义的青睐,比如波洛克,德库宁等人,你怎么想用这种写实的手法来做巨幅的作品?
刘亚明:你说的这个问题有一定局限性,古典主义的大师创作过很多大画儿,包括壁画。你说我们的天顶画,还有很多大型的历史画,像卢浮宫里头一些大的画面,还有大卫、籍里科、库尔贝,还有伦勃朗的一些作品,都是很大幅的。当然就整个面积来说,这幅画应该算是大幅的,包括人物有将近200多人。世界各大博物馆我也去过数次了,我是深深被他们的气势和这种东西所震撼。我觉得中国当代为什么没有这样的作品?我就想做这样的作品,要改变别人对中国油画的看法,不光是画一些带民族色彩的肖像。而所谓的民族,是有责任地去表达民族的精髓,民族的忧患,民族存在的问题,还有语言也是要发自内心的,这才叫“民族”。
“民族”不是表面的,而是生长在骨髓里头的,你的信仰,你从小生活的环境,你的热爱,你从小看到的书、人文画、陶瓷,气势辉宏的大型的在岩壁上的雕刻碑文,还有穿越时空,遗留下来的宗教文化。这些东西是侵蚀到你的骨子里头的,而不是嫁接。我很反感表面的嫁接,看似好像是画了一个东方人表面的东西。我觉得这种民族性应该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表面的。
记者:现在一些中国的艺术家,他们用打“中国牌”的方法和策略走向西方,受到西方收藏家和价值体系的认可。您也在国外做过展览,为什么你没有选择这种方式呢?
刘亚明:这个很有意思,我是90年代初就在美国做展览,当时《纽约时报》的资深评论家比尔访问我,他第一句话就是,你是真正在观察和表现中国社会的艺术家,这个首先把我打动了。第二句话,你们有一些艺术家,我们知道他们是在讨好我们西方人的眼光。用你们东方的,你们过去负面的东西来讨好我们,他还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因为我过去也搞电影,有一些为了讨好西方人,拿中国人经历的各种磨难讨好西方人,这种是严重地投机心理,一个艺术的投机,也是商业的投机。所以一个艺术家应该是非常冷静,非常客观,非常激情,非常真情地去表达你看到的一切,我觉得这样的艺术才可以站住脚。
关于艺术语言,你如果创造了一个新的语言,我是支持的,但是我看到世界上那么多大师,就说卡拉瓦乔延续到伦勃朗,其实就是在这个大师的肩膀上进步了一点点,这就是大师。他的方法,他对人文的关怀,是大师,而不是说要把一切的语言否定、去创造另外一种语言,这样的天才,我想几个世纪才有一个。当然这种追求,我不反对,我觉得只要是有意义的,只要你的东西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抄袭来的,就有价值。你站到一个特别人性、人文,对人深切关注的角度,去表现它就是有价值的,而不是做违心的艺术。当然,也不是说我对目前我的技法满足了,我同样要去摸索某种语言,与西方外来文化、外来语言的结合,但是这个东西是发随心而起的,是需要很多时间的,而不是马上就能找到。所以我的画面,出现了这种探索性的倾向,而且也得到了一些专家的认可。我觉得任何一个东西都需要花一定的时间,需要冷静的去摸索。
记者:从你的作品中看得出来,它并没有一个当下流行的,反复被强调的“符号”在里边。
刘亚明:我觉得“符号”,电脑能做到,影像也能做到,孩子都能做到,干嘛,非得这样。我让我儿子做一个符号也可以。我让我儿子画一个一千米的画都能画,反正就是一个孩子在涂鸦式、重复的方式的一千米。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整体的画面关系、结构关系,诸多的关系能存在一种主体的氛围,这个才叫真正的大型绘画,而不是把一个脸画得巨大。我15岁就可以画一个3×7米大的头像,大头像我画了八年。我就觉得这类把中国人拿来扭曲,甚至拿来调侃。我不太理解……艺术圈自身有很多问题,价值取向,目的性过于明确,造就了中国收藏的潮流和学术的潮流目前这种局面,我觉得很可笑,真是我们民族的一种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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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经历造就的艺术创作
记者:我看过您的简历,您曾经参与过电视剧《渴望》、《编辑部的故事》的制作,这两部电视剧当时可以说是风靡全国。后来怎么想到退出影视圈了?
刘亚明:其实本身我是一个画画的人,我从80年代中期就漂到北京来了,但我不会去找任何一个所谓的艺术圈子,包括圆明园……我觉得一个艺术家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热情,自己独道的眼光和边缘的状态。人还是要真诚一点,如果没有真诚的方式,就根本谈不上什么其它的。我是学电影出身,15岁就在电影院看了很多的电影,后来又到电影学院进修,尤其是80年代中期,国外的文艺思潮非常强烈,像浪潮一样席卷到中国,这个时候接触了很多大师的电影,我特别感谢,我学的是电影,而不是只学习狭隘的绘画技术。我觉得我们在学习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要表达自己的思想,所以我一直坚持这样做。
我很感谢我在15岁就画了巨大的画,那种接触画布的心里状态和我的技术……所以我非常感谢我的经历,也感谢我在北京受到的这些磨难,这些磨难造就了一个人。
记者:那段特殊的经历对你的创作有很大的影响……
刘亚明:对。记得好像蔡国强说过一句话,你的经历和你所受的磨难,或者是综合经历造就了你,大概意思是这样。
记者:他最早也是做舞台设计的。
刘亚明:对。
艺术家要真诚地表达他的内心世界
记者:谈一下您的新作《通向众冥的自由之路》,这个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为什么看起来都是恐慌不安,而且都狂命地奔跑?
刘亚明:这是我对当下的一个深切的思考。我觉得我们当下人类的发展好像有问题,包括西方所谓的科技革命和现代化,极大调到了人们的物欲,使得物欲横流,对我们中国人的影响。现在中国人还普遍存在一个更大的问题,就是信仰迷失,把“物欲”当成唯一的追求。对物质的追求,导致对植被、对地球、对大气、对水源,甚至对人类自己的掠夺,人与人之间不再是爱的关系,而是竞争的关系。我们的人文环境和自然环境都受到了挑战。这几年,我们经历了沙尘暴,水灾,大地变暖,将来海平面升高……人类已经到了危机的边缘。我们很多人根本没有这种意识,还在不断地膨胀,不断地掠夺。我觉得这个问题需要以艺术家的责任,用自己的语言,用强烈的声音,用良好的价值标准去教化每个人,不然是非常危险的。还有我们的人文环境也出现了很多问题,“潜规则”成了我们社会的病毒,严重的病毒。你要靠公平竞争,靠自己的能力,用最正直的方法是很难取得突破和成功的。反而是懂得潜规则,懂得运用这种规则的人会游刃有余,这种价值取向出了大的问题。
包括汶川地震,虽然是天灾,但是有很多是人为的因素。所以我觉得人类这样下去,灾难会接踵而来,包括这次的金融危机,西方引导整个世界的价值取向是有问题的,所以他们也在思考,他们都觉得要重新反思人类发展的方向。
真正的幸福是人类都有精神信仰,人与人和谐。所以当下提的这个“和谐社会”,我认为提得非常好,就是与万物、与自然的和谐,人与人的和谐,那种幸福感会油然而生。人与人会非常友爱,不用防着别人,现在我们出去老是防着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已经降到了最低点。所以说这个社会需要回归,需要讲我们的宗教文化,讲信仰。它是有一定的社会基础和需求才会这样的。我们的领导人也很重视,同时需要社会所有的人都要有责任感:对自己有责任感,对自己的子孙万代有责任感,这个社会才能发展,能会更美好。
现在的我们还谈不上幸福。比如,出门都是垃圾,空气污染,你心理能愉快吗?出去就有人骗你,总防着人,你能愉快吗?所以我觉得这是应该好好阐释的问题,涉及到我们每一个人。
记者:您的作品在追求和表达美学思想因素的过程中,同时呈现出一种社会批评性因素在里边。跟我们聊一聊……
刘亚明:对。我说过一句话,这句话应该发表,在社会中如果艺术家都不真实了,这个社会就完蛋了。为什么?艺术家是要真诚地去表达你的内心世界,这个东西明白人都能看得到,但是我们很多人已经很不真实了。至少我在按照真实标准来要求自己,我有表达的责任,我看到了这个社会的很多问题,我在忧虑,我想把它呈现出来,我要表达。
历史上很多大师级的人物,他们的作品都呈现出一种社会批判性,包括我们的文学家鲁迅。
我不希望歌颂一个人,也不希望光是艳俗的东西充满我们的眼睛,我们更需要一种深刻的思考。
我觉得社会价值取向出了问题:前几天我听广播,主持人引导听众几个月换一次手机,如果每个人都换,这个废手机的垃圾该扔到哪里去?做新手机的材料是不是要用地球上的资源来制造?手机换完了,电子垃圾就是一个大问题,生存的地方没有了。所以价值取向应该科学的,健康的去引导,应该引导人类进步,引导人类向往崇高、和谐,向往美好、神圣的生活方式,这种引导才是正确的。如果全世界的人们按照美国人或者是西方人的生活方式去生活,一个地球根本不够用,还得去再找一个地球。现在我们能够生存的,有水的星球还没有找到,找到了也是属于很遥远的事情。所以要生活的好只能靠自己内心的感知和诉求,就是要有一定的精神信仰和对美的认识和理解。
记者:刚才你也谈到了消费时代带给大家的一些错误引导,现在有一些艺术家运用一些消费时代的特有符号取得了成功。那么您是怎么来看待这种现象的?
刘亚明:这种流行文化是短暂的。所以我们不要以为欧洲的,西方的就是最好的东西,有些东西是要冷静地思考。他们最为崇拜的,最有商业价值的人,未必有可取性。
记者:艺术家还是认识到自身的社会责任感。
刘亚明:对,这是最重要的,首先是社会责任感,然后要感染人,否则观众就不会看你的作品,就不会产生崇高、美好的审美感。所以说社会责任感很重要,艺术家应该关心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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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灾难是人内心的灾难
记者:再回到您的作品《通向众冥的自由之路》上来,这个作品的背景以及人物的来源是什么?
刘亚明:我的想法是让观众看到好像都是自己身边的人,好像都是你或者是他。好像这个人和我们有关系,甚至让人一下子就能够进入。所以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我的朋友,我熟悉的,并且有代表性的。在众多的人物里,至少要分几大类,比如说当代型的人物,学术型的人物,还有劳动人民,还有学生、孩子、妇女,还有中年人,就是各种类型的人都有,在里面都能看得到,但它不是一种故意表现的,而是一个客观的存在。我曾经被好多大师的作品给卷到画面里去的,所以我深深地知道他们的魅力,所以我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制造这么一个东西,至于观众能不能感受到,我也不清楚,但至少我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
记者:看到这幅作品就叫我想起籍里柯的《梅杜萨之筏》,德拉克洛瓦的《自由引导人民》,伦勃朗的《夜巡》,那您是怎么理解西方这些大师的作品的?
刘亚明:对,尤其是《夜巡》,我特意去看过,感触很深,被画面卷进去了。中国的写实绘画很难达到这种另人舒服的状态。我想让这种“气场”出来,至于能不能出来,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尽量这么做了。(画家指着我们身后的画面说)因为我对这个奔跑的形式:一个是逃避,一个是追逐,有很深的理解,所以这里头的人物也是“追逐”的象征,是奔跑的另一种形式。至于逃避,也许是逃离硝烟弥漫的真实,逃离有问题的社会,从而进入到自己的精神世界。
记者:我觉得画面中人物面部表情虽然恐慌,但可以看出你没有具体地表现出是什么灾难,是不是叫人们自己去想象和思考?
刘亚明:对,是去想象“灾难”,我说过一句话:真正的灾难就是逃跑的灾难,不是自然的灾难。像文革的时候,真正的灾难是人内心的,是人性本能的灾难,这种灾难是可怕的。没有属于自己的信仰,才是最可怕的。
记者:这部作品也参加了今年的“成都双年展”?
刘亚明:对。
记者:贾方舟老师是怎样评价这幅作品的?
刘亚明:贾老师在我刚开始画这幅画的时候,评价就很高。 并说本次双年展的主题就是根据这幅画来定的,叫“大型叙事”,和我的画主题比较相近!
安安静静地对待自己的艺术
记者:刘老师您以后的绘画语言会不会发生变化?
刘亚明:会有变化的。我说一下我大概的一个规划,(因为我年龄关系,人的生命有限)引一句话:就是人一辈子能把一件事情干好,此人就不枉此生。的确是这样的,并且人要安静地对待艺术,不要受周围影响,当然有的时候会受一点影响。但是总的来说,还是要安安静静地对待艺术。在我57、58岁以前,我还干得动的时候,精力状态还能允许的情况下,还要画几张大型的,跟这个差不多的作品。但是这个题材会逐渐地变化,我规划的是四部曲,这幅作品是当下一种总体的感觉,是一个灰色调的。
第二张画,我是要画一个,“人类理想的生存状况是什么样的作品”。让人们看到我们应该呼吸这样的空气,我们应该有这样的人文环境,我们应该这样相处。我想画一张这样的画儿,这张画可能是彩色的。让这张画觉得人的生活是灿烂的,我必须要去人类生活比较美好的地方体验,包括青藏高原。再一次地去体验,因为他们有信仰,有良好的空气。还有蓝海湾,就是人类相处非常和谐的地方。我可能还要去不丹,要去芬兰,要去丹麦,人类精神状态和人与自然相处比较好的地方去体验、感受,然后再画这样一幅画。
第三张画,可能跟人与神有关系。就是,那张画只与天国发生关系,而且要画的更大一些,是白色的,以后逐渐要把语言个性化,逐渐地有点变化。
最后,将在我感受到死亡的时候,我会画一张关于死亡的,当然这个是比较遥远的,画不画得了不一定,但是我要按这一规划去做。同时,等我到了老了,画不动大画的时候,有一些模式会是独立的,就是要完成自己,中西方深层的语言融合,轻轻松松画一幅小幅的作品,不管画什么,都是我的语言,把我所认为的美表达出来,这是我基本的规划,做不做得到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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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我感觉你说的很有意思,从这三幅画中能感觉到它们是循序渐进。第一幅你描绘出一个现场,让观众自己去思考问题。第二幅你塑造出理想中美好的生存环境。然后是思考人和神之间的关系,最后你还要画感受死亡的绘画,感觉越来越个人化和自然化了。
刘亚明:对,这个也受到大师的影响。让我真正认识到戈雅的时候就是普拉登博物馆,这个博物馆并不大,但是去朝拜的人很多,有委拉士贵支,鲁本斯,还有里贝拉、格列科。尤其是戈雅他把真正把艺术、绘画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整个博物馆,去看他的作品的观众是最多的,在一半以上,可能是为了最后的艺术精神。
艺术家贵在坚持和勇于牺牲
记者:创作这种巨幅的作品有没有碰到什么困难?
刘亚明:我为这幅画前期准备了好几年,也旅行了好些地方。在要开始画的时候,我专门去了一趟阿尔米塔什,还有其他几大博物馆,我基本走完了。我想在横向的当代和纵向的传统当中找到自己一个比较明确的位置。所以这张画的定位,既没有脱离传统,也没有离开当下。我找到了这么一个点,色彩方式、构图方式、表达方式,我回来以后直接就画了。从07年5月2号开始正式画这张大画,准备得很充分,比我想象的要容易……
受当下浮躁的艺术界的影响。你要躲到这个地方,可能没有人会赞同。但我这个人就喜欢踏踏实实,安分守己地画自己的画,外面发生的事情对我有一定的影响,但是尽量的回避,踏踏实实的在这里像农民一样的耕耘,这样才有意义,这样会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愉悦而不是带来烦恼。
记者:有没有考虑以后做一些装置作品什么的?
刘亚明:装置有可能,但是不刻意,影像也是这样的,有可能,但是最终架上绘画是我终身追求的事业,我觉得我还没有达到我所认为的成功。
记者:谢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编辑:范文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