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程亚杰
见到程亚杰那天,他刚刚回到北京。那天北京很冷,但是天很晴。看过程亚杰的作品,我就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孩子气十足的人,以至于想象不出一个五十岁的人具有怎样的一颗童心。果然,谈话之中,我被他的率真、风趣无数次打动。尤其当他谈及他爱好广泛的时候,极潇洒的吐出那个背后的高人——达芬奇,那一瞬,让我看到了他作为一个艺术家的境界追求和大师的梦想。
冬天里的童话
我在谢洛夫的作品面前激动到发抖
今日艺术网:程老师您好,您这次在今日美术馆做了这个展览,是不是打算近期内在国内有所发展?
程亚杰:因为我毕竟是中国人,从中国走出去的,回来做一个展览,总结一下自己这些年的艺术经历。
今日艺术网:听说您很低调,拒绝上镜和拍摄,是不是觉得做了名人之后会影响到正常的生活和创作?
程亚杰:我在海外多年,接触了很多大师,也看到了很多事情,什么是名人,那都是旁人恭维,只不过是你在做自己的事儿的时候做得比较顺手了,我是这么理解的。
今日艺术网:您在海外这么多年的经历、与很多大师的接触使您的生活态度发生了一种微妙的转变么?那您在艺术语言上受到哪些大师的影响比较深呢?
程亚杰:我在中国的时候是受学院派的教育,当时就只知道基本功,把素描画好,但是素描画到什么程度算好呢,那时候很迷茫。后来就是看印象派,知道要把颜色画好了,但是倒地莫奈好在哪里?那时候也不清楚。后来中国又开始“怀斯风”,我最迷惑的就是画细要细到哪种程度,还要不要三度空间,还要不要质感。当时只知道对方的画好,其实就是一种幼稚的心理。
出国其实是源于一个机遇,当时我参加在日本举行的世界大学生美展,艺术大会的执行委员会的委员长味尾美智子女士想要收藏我的画(《回归的鸽子》),她对于这幅作品的赏识和当时天津与神户结成友好城市的契机让我很感动,就把画赠送给她了。由于这层关系,加上其他的原因我第一站就去了日本。日本的美术主要是设计,那个时候我觉得设计很漂亮、很有品味,但那不是我追求的方向。
后来我就去了苏联。真正感动我的是在苏联,看到这些大师以后,才使我有了对颜色和技巧的进一步理解。我看到了谢洛夫运笔的潇洒,那真是震撼了我的心灵,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谢洛夫原作时,在他的画作前激动到发抖。我真是觉得在美术专业来讲技术是第一位的,当你技术炉火纯青的时候,自然就流露出更高一层的对艺术的追求。很多人说谢洛夫超过列宾,学生为什么能超过老师,学生超过老师的事在历史经常的有,为什么能够后浪推前浪?第一个是才气,第二他是踩在巨人肩膀上起步的,骄傲的不应该是这个学生,这学生应该清楚,他若不踩在这个巨人的肩膀上他不可能上去,因为他的老师经历了多少年的磨炼、受了很多的苦,走了很多弯路,给他铺出来一条捷径,让他直接上去,他的才华才得以施展。在我直接看到苏联的东西之后,我才知道我的距离,以前只是看看画册,请老师讲,所以看到苏联的东西兴奋到发抖,好像一下子灵感忽然的禁锢了,急需要找一个出口宣泄出来。就在那种激动之下,我画了一批画,自己一看非常惊讶,画得这么有感觉。所以我觉得搞艺术的人一定要有激情,这是我在苏联最深的体会。这个激情不是假装的、做作的,是自己想不到的,莫名的兴奋,要找颜色,要跟着那个朦胧的目标,又不清楚、但确实在追求。以前是好像是跟着感情走,其实是真朦胧,真没方向。
后来因为苏东剧变、坦克开进红场了,所以读不了了,从那就去了维也纳。维也纳是一个音乐之乡,很浪漫的国度,又跟德国有血缘关系。我有幸在维也纳追随胡特(Hutter,幻想写实主义画派创始人之一)学习幻想写实主义,我能考进维也纳应用美术学院大师班也是颇有一段趣事的,胡特在美术界就相当于莫扎特之于音乐,能考上他的学生一般要先追随他(旁听)三年,然后再进行考试。但是我当时特别幸运,我当时拿着我的一些作品和作品的照片就去见他,就像朝圣一样的。胡特看了我的那张《银花》的照片和我在苏联模仿谢洛夫的一张风景画,就决定让我免试进入他的班上学习了,并且三年之后,破例让我提前一年毕业。
这段时间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一个是教会了我怎样做人,一个就是懂得怎么去思考——画画不是光靠冲动。我在苏联的时候突然找到了激情、感觉,可是你不能总冲动,应该懂得思考,要有冷静的东西在里面。那这种冷静的东西就需要修养,要熟悉美术史、哲学、文学等等。当然,我从小对中国的古典文学很感兴趣,我的画也写了很多的诸如“遥知不是雪,惟有暗香来”这些名句。在我大学的时候正好是哲学热,我尤其被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所迷,而他正好是奥地利人,我恰巧其实是到了他的故乡,所以就更加有意识地去追求、了解这些东西,还大量接触了《圣经故事》,毕竟西方表现宗教故事的美术作品太多了,我也画了不少像创世纪、亚当夏娃什么的。我就总是在想,中国人的古典诗词、伦理道德和西方的这些哲学思想有什么差异,都是人,就是语言不一样、种族不一样,那思维方式其实是差不多的,生活的目标是差不多的,这些东西我思考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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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了解这些可行和不可行的东西之后,才算到了真正懂的时候
今日艺术网:您跟胡特做了三年的学生提前毕业是不是与您参加那个Sheba大赛有关?
程亚杰:对,Sheba其实和以前巴黎莫奈、马奈他们参加的那个沙龙的性质类似,由欧洲的很多专家来评选选拔真正的人才。我当时参加这个Sheba大赛的时候还有一段插曲。我知道这个事儿的时候都报名交作品已经结束一个星期了,可巧这个大赛就在我们学校举办,我就和负责人讲这个情况,最后就把我的作品摆在门外面,摆在正式报名的作品以外了。结果这幅在走廊里的作品被那些教授要求拿到屋里去了,一起参加评审。那个大赛非常正规,不会说因为你是胡特的学生就网开一面就直接参与到评选的,而且作品没有名字,背后都是密码,评委是在一种完全公平的条件下选择自己认为有水平的作品。当时选中我,我特别意外,因为我算一个初出茅庐的,而且作品又送晚了,所以能选上实在太意外了,我现在回想起来还特别激动,而且我是全球华人唯一入选者并且参加了欧洲巡回展览。Sheba大赛之后,我就和画廊签约了。但是我向来把市场这些外界的东西放在最后一位,第一位永远是自己要满意,第二位是内行的认可。
今日艺术网:您在维也纳期间除了和您的老师学习之外,应该还接触了很多的大师,应该也参观了很多美术馆,接触了很多不同的流派,乃至于不同领域的艺术家吧?
程亚杰:美术馆当然去了很多,也参观过一些大师的工作室。比如百水先生(弗里登斯赖希·洪德特瓦瑟尔,Friedensreich Hundertwasser,维也纳建筑大师)的工作室由政府出面变成了一个国家的象征,他的作品比较当代的,他并不是写实,可是构图、色彩还有冲击力其实是相通的。我刚去的时候,真的理解不了,可是慢慢的随着修养到了,理解力提高了,才能体会到那些作品的好处。就像以前看电影,根本就看不到这个电影好在哪,但是慢慢的研究电影构图、光线,电影的制约——你必须得研究制约——当你了解这些可行和不可行的东西之后,才算到了真正懂的时候。
我看建筑也是,走了很多国家,拍了很多著名的教堂、美术馆,这些在我的画都反映出来了。我刚开始看那个建筑的时候并不了解,只知道感叹,看完以后回来学、看书,学完再看,在学了人家很深的历史、人文之后,才能有感觉,有了感觉这个东西就有味道了,有了味道你的生命就有种批判的兴奋点。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去体会当代,怎么想才是当代的,怎么才能产生另一种当代?当代和古典到底有什么关系?它们的对立面和相同面在哪里?也许我自己没能思考出个所以然,也许我的思考结果未必是真理,但起码我自己先要通了,其实这个过程就是乐趣。比如我画册里面有两张画,“生命之泉,源远流长”,其实就是一个男的、一个女的的生殖器,表现一个水龙头在放水,我是受到欧洲文化的影响,欧洲那些泉、水龙头本身都是有意识的、有象征性的。你学了美术史、体会了文脉,然后作为题材运用到作品中来,这是锤炼思想的一个基础。因为有了技术没有思想,不能成为大师,只是工匠!大师大师,是因为有思想才能是大师。
今日艺术网:我感觉您在欧洲的这段时间里受到了艺术在多个领域的同时深造。刚才您也提到,您思考过当代和古典的问题,那在当代艺术本身的一个传统呢,比如说您怎么看待您所属的幻想写实主义画派,还有达利、玛格丽特这些大师、前人的作品?
程亚杰:比如说达利,还有西班牙的一些,毕加索、米罗啊,单从技术上来看,很多人觉得他们的技术,尤其当代的这些东西比较差,从技术面上是不过关的、不扎实的。我是很注重技术的人,但是技术只是手段,它绝对不是最后的目的,技术手段是要修饰自己表达的思想的。作为大师,他追求的是这个作品要表达的观点和角度要么是前人没有做到的,或者至少是和前人的表现方式不一样的,但是用一种新的观点去看这个事物真是很难的,这是一个艰难的精神活动的过程。毕加索也好,高更也好,甚至达利也好,他们更注重的是这个精神的过程。那么技术手段,因为高更40岁才开始画画,他不可能有全面的基本功,可是他有很高深的思想境界,这种境界不是画好素描,学好透视就能做到的,他的思想就超过你、包括你的教授所思考的。当代只是说相对古典而言表现手段不一样,可是大师都在追求思想的超越,精神的境界。[NextPage]
仲夏
我就开始做自己感兴趣的、了解的和挚爱的。不是说为了某一个角度来设定画面,我要让全世界都看得懂。
今日艺术网:谈谈您的作品吧,您的作品中有很多温暖的著名卡通形象,您为什么选择这样的题材来表现幻想与现实这个哲学命题,您为什么用卡通玩具作为创作的媒介,还有您在作品中出现频率很高的蝴蝶形象?
程亚杰:其实除了玩具和蝴蝶,还有一个就是“披头士”,音乐这个元素在我的作品里也多次出现。我就想为什么乡村音乐在美国这么疯,以至于列侬被他的一个偶像情杀,他的冲击力怎么会这么大,我觉得肯定有种精神因素可以超越音乐本身、通向生命之路。所以我的画里边的那个“披头士”,它象征着音乐,象征着生命、起源。
蝴蝶主要是象征着和平,和平是人生存最大的企盼,是最基本是本能。蝴蝶还有一种无私奉献的精神,蝴蝶传花粉是完全无目的的、不求回报的,这种行为是完全自然的,给予我们启示。
至于卡通呢,其实我开始不画卡通的。后来94年在香港苏富比拍卖我的一张画(《天际》),一个张着嘴的黑人,很多人说那个黑人是达利,呵呵,其实我开始没这么想,然后从他的嘴里飞出一只天鹅,很多人喜欢,那里面有卡通的元素。那是我的处女作,在我的老师胡特的指导下的第一张幻想写实画派作品。我在要追求幻想写实画派的时候,我的老师胡特对我影响特别大。他说:你的技术很成熟了,我看过很多中国画家技术都很好,就是没有灵魂。我当时听了就特别的心痛,因为我们的画只是一张不错的彩色照片!我们要画的是生命,不是一张漂亮、美丽的照片,如果相机能解决的,不需要我们画家去做。绘画的乐趣就在于要有你的思想、你的梦。在做这幅作品的时候,我确立了一个幻想的主题,就是人作为生命中最高级的动物却在社会中被人为分为三六九等,所以我选择了画黑人,画这个所谓地位最低的人种,而我要歌颂的是生命的美好,就是生命应当平等。当我想到最原初的生命,想到生命最本质的东西,那就是小孩子,他外表像一朵鲜花,但我们成人却无法感受他的想法,我们觉得他深不可测,并且我们从他们可爱的形象中取得安慰和幸福。所以我画了很多baby,我努力用很幼小的心灵来看待人心……
今日艺术网:赤子之心。您用您一个成年人的赤子之心来表达自己这样的一种幸福的期盼和原初的美好。您原来有一幅作品,就是《长城葡萄酒——一帆风顺》的那个,那幅作品中央是一只承载着长城的酒杯,这是您很少有的具有明显中国元素的作品。
程亚杰:你说长城的那个,我曾经有一些具有中国的那些严肃的符号的作品,我还画过一幅《我爱北京天安门》,一个卡通的娃娃,其实画的是帕瓦罗蒂,还画了很多小毛毛茸茸的娃娃在那一起唱歌,那是表现维也纳儿童合唱团在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当时我在维也纳的文化环境中,而我又是一个东方人,我从这个角度把幻想解放出来。天安门、天坛还有长城,这些中国元素在中间是表达我的向往,我的血,我的情,我的语言。
今日艺术网:那您后期就基本抛开了这些中国符号,而致力于表现全世界都认可的那些美好的温暖的一些形象。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就是您并非站在一个东西方文化差异的基本点上,你看到的是他们共同的东西,共同的追求。
程亚杰:你现在说到我创作的一个最基本点,一个我始终追求的境界。我在国内读书的的时候,接受到的教育是说最好的艺术是民族性的东西,代表民族性越强烈的作品就是在国际上最被认可的。可是我自己至今有一个疑问,如果这个有民族性的人去接触了世界的方方面面,去深刻理解了其它民族的文化、思想,那怎么办呢?他要不要去把对世界其它民族文化的了解、对人类共性的理解表现出来吗,那他如果把人的共性的东西表现出来了,就没有民族性,只有国际性了。这和我在国内受到的教育、那些想法有了矛盾的地方,后来我想通了。因为假如你不出国,你在乡下,就像怀斯,他只画他乡下的风景,而如果怀斯去了威尼斯,去了我们的故宫、长城,我不相信他不会受到这些伟大的世界遗产带来的震撼。那么他会怎么想呢?当他又开始地爱上它,深刻地去研究、理解它了以后,他会怎么去表现他的这种爱和这种理解呢?
所以我就开始做自己感兴趣的、了解的和挚爱的。不是说为了某一个角度来设定画面,我要让全世界都看得懂,不管你东方、西方,不管你黑人、白人,黄种人,我的作品能够引起更多共鸣的东西,这是我所关注的。比如说我用一个洋人的角度画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画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名字不一样,意思都是一样的,歌颂伟大的爱情。难道我非得要画《梁祝》吗?我有机会走进其它文化,并且我又感兴趣,去研究它,去追求它,那就干脆不要设定住。我坚信画如其人,我是中国人,有意识无意识的在作品中会流出这个文化的烙印,假假的非要设定一个什么我觉得没有必要,我就是中国人,一个龙的传人,这就是民族性了。[NextPage]
温暖的太阳
我觉得中国这两年艺术市场迅速的发展是很正常的一条路。台湾经历过,日本经历过,现在中国在经历。
今日艺术网:您曾经走过很多地方,比如最开始去的日本,后来到苏联,为什么最后选择在新加坡定居?怎样看待新加坡乃至于整个亚洲的艺术氛围?
程亚杰:开始定居在新加坡是因为女儿读书。到了新加坡以后,我觉得新加坡的艺术氛围我很喜欢。新加坡虽然很小,但是她都是国际观点、国际视角的,她本身就处在一个中西结合的桥梁位置,他们的艺术观点给了我很多启发。还有他们现在对艺术的重视程度和藏家的素质都很不错。还有一点,我走了这么多国家,我觉得新加坡这个城市很安详,感觉不到危机感。
今日艺术网:艺术创作是非常自由的,没有制约的。
程亚杰:对,而且由于她处在东西方的结合点,观念上与我们也有所不同。就我的感觉来讲,中国人最关注的还是传统艺术,而新加坡不是,因为新加坡多种族,多语言,多信仰,所以各个风格都有,都可以并存。
今日艺术网:您是否关注国内的艺术圈呢?
程亚杰:有啊,因为在很多的拍卖上可以了解到国内的情况。但是我不单单是看中国,也看其他的。我觉得中国这两年艺术市场迅速的发展是很正常的。台湾经历过,日本经历过,现在中国在经历,这很正常。但是,中国的承受力和耐力会超过日本、台湾,因为中国国家大,能量内需大。所以我觉得在艺术品市场的这个波浪里,中国会比它走的持久,但是我讲的是波浪,这里有很深的意思。其实艺术市场的拉动和国家的经济挂勾的,其实画还是那些画,所以我们有时候不讲画有没有进步,因为是经济有了进步,作品才被国际关注了。
(编辑:萧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