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行李之后,我们便排队上了大客车。他们说,我们将被带到位于新泽西州的基尔默营,那里以前曾是一所关押战犯的营地。被带到营地已经让大家有些不满了,更何况还是一所战犯营。虽然他们告诉我只在这里待几天即可,但这仍让我们心里感觉不舒服。
美国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即使是上午,街上仍然空无一人。我所能看到的只是停在街道两侧的一眼望不到头的汽车。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汽车。我想知道开汽车的那些人都干什么去了,因为在我视线所及之处根本看不到人。街道与建筑物也都怪怪的,很难看。那些楼房更特别,正面有一段通向一层的金属楼梯,但在半空中却突然断开了。没有人明白这些楼梯是做什么用的。不过,我倒是注意到,每栋楼的楼顶都安装了一部电视天线。大量的汽车、难看的街道、空中的电视天线、人烟稀少……美国的确很奇怪。
突然,大客车拐入了一个隧道。隧道里灯火通明,里面镶着的白色瓷砖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幽微的光。隧道很长,让我们印象深刻。匈牙利也有隧道,但相比之下都显得很短。
隧道的另一端是一条架在沼泽地上的公路,放眼望去,路边皆是灰色的沼泽,让人感觉有些压抑。我们的车在公路上行驶着,大家静静地看着这片沼泽,突然一个声音从车的后部传来:“这怎么可能!这里怎么跟匈牙利政府所宣传的一模一样。”
不久,我们就到了基尔默营。这个营地是由几排木板房组成的,虽然结构简单,但营房里面却相当整洁、舒适,令人惊喜,而且每个房间只放了四张床。与船上和维也纳拥挤的难民旅店相比,这里的住宿环境简直就是一种奢侈。
管理人员为我们分配好房间,又给每人发了一包东西,里面装有剃须刀片、牙刷以及其他洗漱用品。也许在他们看来,我们很需要这些东西吧。自从上了船,我就再没刮过脸,因为船总是在不停地上下颠簸,刮脸简直无异于自杀。因此,尽管在维也纳时,各个难民组织给我们分发了大量的剃须刀片,但我和船上的其他男人一样,仍留着浓重的短须。我想,我可以开家杂货店,出售我做难民时得到的所有洗漱用品。
他们通知我们,办完一些手续之后,我们随时都能离开。我们有许多会见与文书手续要应付。有一次,我正在等待会见,忽然发现坐在桌子边的黑人士兵面前放着一部电话。我便走过去问他我能否往纽约市打个电话。他吃惊地看了看我,问我要打给谁。我说打给我姑父,告诉他我已经到美国了。他咧着嘴,笑着冲我说:“可以,没问题!”我把姑父的电话号码给了他。他拿起电话说了声“金斯布里奇”(Kingsbridge),他先拨KI,再拨姑父的号码,然后他把电话递给我,不一会儿,拉约什姑父的电话就通了。
接到我的电话,他非常高兴,我也很高兴。离开了基尔默营,拉约什姑父就是我的监护人。他告诉我,他将在第二天带着他的儿子保罗过来看我。我激动无比,我终于与我今后生活中的一位固定人物取得了联系。
第二天,他们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拉约什个头儿不高,人却结实,头发稀少,和蔼可亲。他与我父亲同岁,长得也有点儿像。我们热情地拥抱了彼此,然后拉约什姑父将保罗介绍给了我,但保罗只是害羞地站在一边。他今年12岁了,看起来有点瘦弱,与他妈妈照片上的样子很像。他也拥抱了我,就像早已准备好了似的。
与拉约什和保罗拥抱时,我的手里还拿着一张卷起来的报纸。我高兴得忘乎所以,不断地用报纸拍打着保罗的屁股。
我们立刻开始交谈起来。保罗能完全听懂匈牙利语,但却不怎么会说,而且他的发音也引人发笑;拉约什则操着匈牙利口音说英语,所以我毫不费力就能听懂他说话。我们三人之间的谈话好似一场混乱的合唱,我说着蹩脚英语,保罗说着蹩脚匈牙利语,拉约什姑父一会儿用英语、一会儿又转为匈牙利语。我们相互看着对方,满意地笑着。
后来,拉约什止住了笑声。他说,他在布鲁克林大学任职,对于我的入学问题,他已经事先与学校领导商议好了。我要做的,只是尽快离开基尔默营。
第二天,我便获准离开。
(编辑:李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