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杂摧烧之

上官南华

诗话,诗与话有别也。诗有话,诗成为言说者。此又推出了,言和说。诗与话皆从言,其别在寺与舌也。寺者,士之寸也,舌者,千口也。说,言之兑也,兑,泽也,说,言之泽也。
诗话,之于余者,学习对诗说话也。此其一也。


有楚楚者其诗曰:”工地、建筑物、长臂铁架/以及铁架上站着的人——/他们似一粒城市的仙丹,在大地巨大的熔炉中/被反复冶炼(《从窗口望出去》)”。深触吾心,取喻警辟。仙丹乃虚幻长寿之物,以此喻劳动者,反虚为实;仙丹乃精物,而劳动和劳动者似是粗朴,相反相成映射出了劳动和劳动者的精神。唯劳动和劳动者,才是生命、生活长寿不老的“仙丹”。好诗点穴,这一点如一豆灯火苗,照亮,放大一首诗的光至无限。


“我以为天空不会碎
我以为碎片会很大
我以为琐屑不会飞
我以为飞走的不会回来”
这是西衙口的一首《蝴蝶》,过目不忘,此记不会跟原诗有出入的。
人一生总会说这样一句话:“我不会忘了你的”。也许,匆匆相遇又相别,也许已经困顿到已无物相酬,只有记着,只有不忘,于脑,于心。记忆,原是一个人最看重、最高的尊重。我总想,在我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在最后还能记得的时候,我会说什么,又记得什么?


望归的人
把篱笆扶成了拐杖
这是十几年以前,我为一个朋友的一首诗改写的两句。不记得他的名字,也再没有看到他的诗,就自留存念吧。


记得东营有女诗人董玮其写黄河有句“站在一条河的下游/仰望一条河”,甚有气势,造语出奇,颇爱之。余写《入海口》多少次都想“偷”用。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诗自古重句炼字,千古名篇,亦往往因句而名。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千古名句,必是天地人心之致,必是凝结。今人北、顾亦是两句名诗传颂。惜今人用语直如粪土,粗不堪言。小说更甚,《白鹿原》也就高中生作文语言水平,莫言亦是粗如泥沙,因此,很是畏惧洋洋洒洒。因此,自恨炼字炼句炼意不精,写得太多,能烛照者几无。今人能有多少人知其人而又记其诗句?历史不会留下很多文字。


有时会读字典,即使小学生字典,第一页也有不认得的字,大惊。特喜古奥之字,特憾古者之用字今多已死亡。今之诗几无生僻字,一路大白。这是否也是一种浅?


古以单音节字词为主,今以双音节词为主。那是一个为万物万事命名的纪元。古之天,四季各谓,今一个“天空”了得。而何时天成了天空?天空一词始于何人何时?余最喜《齐民要术》,原因其《序》让我知道“青春”的本意:“《仲长子》曰:‘天为之时,而我不农,谷亦不可得而取之。青春至焉,时雨降焉,始之耕田……勤者钟之。’”青春,原是绿芽未发之二月,那时山是青蔼蔼的,青春。余兴之相告于人,人皆笑曰:就你不知绿未发为青春也。余摇头自叹:真是笨。一直要读到《齐民要术》才明白。而一个“齐”字又笑我望文生义。
字,我家刘氏一村多到难以取名,有以字为名者,其妻果发达,从一村妇而乡长。字自有命令。时今取名莫不庚辰八字推演,是可理喻,重字之神。取笑卜氏友兄,卜者,木之卧龟者也。字,昧之无穷。今之迷炼字者,莫过于杨炼,万古之字不足其用,竟自造字为诗,犹瞾也。


“蝴蝶身上的信”
不得不说的臧棣。对词语的扭转技术,可为高级技师,对吾影响至深。亦记得初识谭延桐其所言:“如果没有风,一棵树,就是大地吹向天空的风。”不知此句何出?
臧棣是大师,而昌耀是大诗人,但昌耀不是大师。古有父诗子诗之戏比,吾以为正见也,诗有父子之分。


尼采有言:“把一种语言翻译成另一种语言,最难表达出来的是语言风格的速度。语言风格的速度源自民族的特性,或侧重于生理方面来说,源自消化营养物的平均速度。”
食物一定会影响语言的,并且影响语言的速度,节奏。要写好诗,多吃水果,要有骨力,节奏快,劲健。多吃大蒜,大葱,地瓜,这些都不是水果,可怜我少时连一个苹果都吃不上。
青杏都偷了不少。


尼采有言:“诗人对自己的经历表现得很无耻——对其加以肆无忌惮地利用。”我因此,很无耻,但还是肆有忌惮地利用。
歌德有《诗与真》,诗确可索隐一个人的隐私。文字狱也不都是望文生义,莫须有。兴观群怨,志之所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