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鲲鲤
采访者:鲲鲤
被访者:苏珊娜
鲲鲤:10月中旬,在上海鲲鲤国际影廊,你将有一个主题为“超级美国”的摄影展,请问这次影展的灵感来自于哪里?你对社会有何担心?
苏珊娜:“超级美国”的灵感起源于我最近完成的两个摄影系列——《消费主义》(关于美国的快餐文化)和《淡季》(关于美国的闲暇时期)。
我的灵感大都来自于我平时的阅读。我所阅读的书籍中,田园风格的书是我从小一直读到现在的,我大都读劳拉英格尔斯怀尔德和薇拉凯瑟这两位作家的小说,他们的作品都以描述北美大草原边境的人以及美国中西部地区人的生活。我非常理解他们小说中所描绘的那种因为成长过程中不断地游牧而相伴而来的孤独,因为从孩提时候起,我就没有作为社区一员的感觉。我把人类和自然的关系理想化了,在美国的中西部大平原上,自然常常是无情的,因为生活在那里的人一直在与自然搏斗,所以这样恰恰又使他们具有极强的适应性。我对这些小说的偏爱,源于我的曾祖父是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的一位畜牧专业的教授,和我在外蒙古作和平志愿者的经历,在外蒙古我曾看见一头牛在我眼皮底下被屠宰。所有的这些经历都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在我看来,我们得到应得的某些东西的权利被剥夺了:食物、水以及用来补充体能的能量。因此,我以幽默的方式,用我的镜头对当下的一些社会问题一看究竟:我们是如何被剥夺了健康的生活方式。我们的祖辈们以自己的牺牲作为代价换取了后辈的自由,而这样的珍贵遗产,我想用镜头来考证他们是如何被挥霍掉的。
在很多方面,美国仍然是一个很美好的国家,但我们已经挥霍掉了祖辈们留下来的遗产,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当国家的开创者们将那些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才得以保留下的财产给我们的时候,是怀着坚定的信念认为我们可以持续将其保存的,但就目前情况来看,我们辜负了他们的期望。因此,我认为我们应该自控。当我说到这些的时候,我要强调一点,我没想要对美国的现状做一个整体的描述,而只是试图用自己的声音将我所意识到的这个社会令人不安的方面展示出来:社会的同质化、可塑性以我们对所作选择产生的影响的无知。
鲲鲤:98年你从蒙古回来开始从事新闻摄影,说说你是怎么开始的?
苏珊娜:我曾读过黑星图片社创始人霍华德查普尼克的书《真理不需要盟友》,这本书使我动了做一名摄影记者的念头。
结束了在外蒙古和平队自愿者的生活后,我回到了我母亲生活的地方——弗吉尼亚,开始做自由摄影师,先给一个小的社区报纸供稿,后来以实习生的身份在一份专门报道美国国会大厦的报纸《Roll Call》工作。这样,我得到了为《纽约时报》华盛顿分社全职报道国会大厦、白宫的机会,这成了我报到的特色,也因为这些我给大西洋中部国家的一些报纸供稿。
鲲鲤:你做得很不错,两次与新闻摄影的最高奖项普利策奖结缘,获得过白宫新闻摄影协会的荣誉,这些奖励在对你有什么意义?
苏珊娜:的确,我非常感激我的作品得到承认。对我来说最重的事情莫过于我的作品能够被观众看到并得到他们的认可,或者是跟进一步能对他们产生某种影响。得到承认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因为它会使别人对我产生信任感,这会支撑着我去完成更多的作品,并让更多的人能够看到。我最初坚持的目标是要使我的作品能和观众对话。现在,我觉得我的作品才开始真正地达到我想要的对话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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鲲鲤:摄影硕士毕业之后,你没有回到摄影记者的岗位上去,是什么促使你做出这个改变的?
苏珊娜:因为在华盛顿做摄影记者的那些经历,让我渐渐开始觉得我就像一个拿着照相机的女服务员。因为那些工作从来不要求我展示自己的视角,只是需要我拍摄一些通讯照片,如同美联社、路透社、法新社等通讯社拍摄的一样。长期以来,我只是去提供他们想要的东西,而我意识到有些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已经失去了,如:我自己想要的画面,以及我表达这些画面的方式等等。所以,我离开媒体去读研,以期望重拾我的摄影梦想,并开始用自己的方式进行表达。
当我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我全然没有了回到媒体做摄影记者的意愿,也没有想过要再次出国去寻求文化冲击带来的影像碰撞,哪怕这样会给我的摄影带来再大的自由。况且报纸的摄影记者生活得比较艰辛,而为杂志和商业摄影工作至少能维持一个较为合理的生活水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我已经发现了我自己的独特发声方式,这种发声能更好地被用于解构我熟知的美国文化。
鲲鲤:就你个人而言,做主流媒体的摄影记者,和自己做独立摄影师,对你个人而言最重要的区别在哪里?
苏珊娜:噢,对我而言,这两者对我都很重要。坦白地说,如果你拿着枪顶着我的头让我在二者中进行选择,我想我会选择做一名独立摄影师,因为这样我可以去拍我自己的东西,也许会将其整理成画册,再或者是在画廊进行展览。但是我非常喜欢大众媒体给我的锻炼机会。
对我来说,这就像是在打垒球一样,有时候你可能打到全垒,但有时候你可能只打到一垒,但是每打一次你的整体表现力都在提高。我的很多摄影作品都聚焦于社会及其文化的某个瞬间,如果没有在报社做摄影记者的经历,我不可能拍出那些作品。而拍肖像摄影的经历帮助我更懂得怎么去用光。相信二者之间是互相联系的,我只是很感激能有机会二者都做到。
鲲鲤:你将自己定定位为哪一种风格的摄影师?在纽约时报以及国会大厦等媒体做摄影记者的经历,对你现在的拍摄风格有什么影响?
苏珊娜:当我为其他人拍摄时,我的风格都会隐含其中。我想说的是,有人请我去拍摄东西,就是因为我能在其中展现我自己的想法,但是说实在的,美国的主流媒体对这个并不感兴趣。
在媒体的经历却培养了我很多其他方面的竞争性:旅行、肖像摄影、专题摄影和其他等等摄影记者所具有的特性。
很明显,用摄影来发出自己的声音,这是我拿手的。但是只要有人给我足够的报酬,我会很乐意用任何我擅长的方式来完成工作。说实在的,当同一件事一做再做时,我会产生厌倦的情绪,这个时候我就想去改变。有时我很乐意去拍一些漂亮的照片,我非常满意那些独特的构图以及抽象的画面,就像我在旅行摄影中拍摄的那样。我也很享受在拍人像的过程中与拍摄对象结下的情谊。做摄影记者的这些经历,确实使我能应对很多不同的状况,不管周围的环境怎么样,我都能完成我的拍摄任务。所有的工作都在给我新鲜的东西,而在这个过程中,我找到了源源不断的动力。
鲲鲤:目前你的作品被哪家机构收藏?对当今的影像收藏市场有什么见解?对中国的影像收藏市场有什么期待?
苏珊娜:如果我说我对此事抱有期望的话,那一定是在说谎。当我到一个新的国家,我会去了解一点关于影像收藏的信息,但是我还是尽量不抱希望。如果我宣称把握了中国文化和心理的脉搏,是过于自负的。坦白地说,我希望我的作品中有一些能被人接受并和别人产生共鸣的东西。
以前我到过北京三次,每次都是差不多两三天时间,我也读过各种不同的关于中国的东西,但是我不认为这些经历足使我完全了解上海人的思想。
至于美国的影像收藏,我想这还需要艺术家要有很强的让其作品被收藏动机,除此之外还有耐心。一个新兴摄影师的迷惑就是:在你成为有名气的艺术家之前,很难有大的美术馆愿意去收藏你的作品。而且成为有名艺术家直至你的作品被大量地收藏,这条道路非常之艰难。
然而,我没有任何怨言。因为华盛顿在美国的人文艺术界有不可推卸的伟大使命,我也刚刚将四幅摄影作品放进了这里的公共艺术银行,其中就包括正在展览的《超级美国》系列中的一张,那张拍摄于密西西比州,名为“印有国旗的饮料杯”。史密森学会也一直在赞助我的作品拍摄,我们正在将我的系列的作品《消费主义》和《淡季》整合成一个系列,希望在今年秋季能够将其完成。你知道,当你得知在今后的日子里,或者你去世之后,你的作品仍将被继续关注的时候,你会觉得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但是对我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创作,因为它给了我最大的快乐,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仅仅只是工作。
鲲鲤:作为一个摄影艺术家,你希望别人怎么看你的作品?
苏珊娜:“无论如何你们看到我了!”这是引述一位路易斯安那州的摄影师的话,他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位摄影师,名字叫威廉格雷纳,他说:“我诠释我的作品涵盖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到了什么。”我的意思很明显,当一个人去描述他的作品时,确实会有助于人们去了解作他要表达的东西,但是最终,理解取决于观众怎么去看你的作品。
或许你更希望我对这次的作品进行些解释吧?我想我会这样对我的作品进行描述:它们时而是令人心碎的,时而从又异想天开的角度来审视现代社会的过剩状态,我将镜头对向美国,因为这里正是我生长的地方。我的作品里充满了反讽和双关,我想国外的观众可能很难理解某些画面表达的双重含义。虽然我的展览将在中国举行,但是的作品连同我本人,相对于中国人来说都是外国的。但是我从不低估任何人,我相信我的作品所呈现出来的问题,对于中国人来说都是很容易理解的。目前我非常期待可以与上海的朋友分享我的摄影感受,可以更多的了解上海和中国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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鲲鲤:恭喜你最近在密尔沃基的摄影展顺利举行。观众对于你所拍摄的作品的谈论,和你对自己作品的关注是一样的吗?
苏珊娜: 这次在Dean Jensen画廊举办的影展,令我感到非常的欣慰。展览的举办地点在威斯康星州的密尔沃基市,这个好处于美国很中部的地方,离芝加哥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那里是展示我作品的绝佳之地,因为那里美国中产阶级的特性非常契合我的作品。或者是因为每个人自身的经验、偏见、感觉不同,人们在欣赏我的作品时,都会将他们自己的理解带进去,而这也正源于每个人因为成长的地方和文化差异所生成的本性。因此,我确信观众对作品的理解取决于他们自己的成长所带来的观念上的烙印。
但是,从我所看到的评论,和一直以来人们对我作品的反馈来看,他们确实懂得我所生长的环境,而且他们也明白我正在试图抓住美国此时此刻的社会问题。大多数人的都明白,我的作品不是一些仅供人消遣的玩意儿,而是在用幽默和讽刺的方式来阐明某种意图,这样产生的作品本身具备更多的思考性,而这种幽默是我用来更好地阐释作品暗含信息的极佳工具。我按照这样的方式去处理我的作品:怀着喜忧参半的意图去拍摄对象,但照片呈现出来的现实是另外一个样子。我相信人们也意识到了我的作品表层下内含的悲伤,这是一种是对当今时代所呈现出来的问题的深深忧思。
鲲鲤:作为一个摄影艺术家,生活中的你是什么样的?能给我们描述一下你普通的一天吗?
苏珊娜:我的日常生活非常的枯燥,基本上一整天我都在工作!我目前从事编辑摄影工作,每周会有2到4个工作任务。每天很早就起床了,先出去遛狗,然后回家喝点咖啡,这个时候,我一般会浏览三份报纸(《华尔街日报》、《华盛顿邮报》和《纽约时报》),看完报纸我再去回一些邮件。
最近的几个月,因为我有一些在展览要在几个画廊展出,所以有太多的打印前的准备工作要做。我不断地收发邮件、给我的作品做宣传、给作品做营销以及开始一些新的拍摄系列。
现在我正在着手开始一个新的摄影系列,这个系列由华盛顿的柯达公司赞助。因此我试着排出一些下午的行程外出拍摄这个系列,我背着4×5的相机,走到不同的街上,为我这个新的系列寻找灵感。
同时,我也会安排一些时间来和一些人碰面,如本地的图片编辑、策展人和画廊负责人。每天都有一些细微的不同,但是转来转去总是这几件事。我会为了做饭停下工作,因为这是一种放松而且让我乐在其中。然后我一般会接着工作到晚上9点半,做一些经费计划和联络之类的事情。我平时打打网球,或者出去慢跑,或者是偶尔去一些画廊走走,以打破生活中的平静。华盛顿在这点上很棒,它让我们有很多机会去接触文化方面的事情。
鲲鲤:你和鲲鲤影廊的艺术家沈玮是朋友,能说说你对沈玮作品的看法吗?
苏珊娜:的确,我们是朋友。我和他在2006的圣达菲摄影回顾展中认识,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每次拿起电话都能聊到一个小时以上的朋友。
他的眼光非常敏锐,而且他有一种能深入到所拍摄主题精髓的非凡能力。我非常欣赏他的肖像摄影,只是他的年轻掩盖了的这些他的天赋和丰富的经验。我想是因为他经常到处走来走去,成长在社会主义的中国,然后到了美国的中西部,再到了纽约。他的这些经历或许已经已经使他养成了对艺术心领神会和控制情绪的能力,这些能力有助于他创作《几乎赤裸》这些感情激烈的肖像作品。他的作品呈现出来的色彩非常漂亮。除了这些,我对他的创作想法也很欣赏。当你看到他的《几乎赤裸》系列作品时,你就会明白他是一个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的摄影师。
(编辑:李锦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