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日的蝉》

　　《第八日的蝉》3月初在被称作“日本奥斯卡”的第35届日本电影学院奖上横扫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最佳剧本等五项重量级大奖，并将配乐、摄影、照明、录音、剪辑等五项技术奖项收入囊中，成为最大赢家。这部影片应是去年日本电影旬报选出的年度十佳（它名列第五名）里票房最好的一部，一种说法是，这超过十亿日元的票房跟电影鲜明的反堕胎态度相关，在出生率日益低迷的日本，它因此凑巧成为了一部主旋律电影。片中将做过堕胎手术的女人喻为蝉蜕下的空壳，一件没有生命、没有灵魂，什么都没有的废弃之物。不由想到路上才看到的、遍及广州公交车站的一则灯箱广告，“不小心有了，请来××女子医院”，顿觉背后汗毛竖起，好似刚从魔鬼身边走过一般。

　　空壳之外，蝉在这部电影里更重要的寓意正是片名：蝉在黑暗的地底蛰伏三年才能蜕变成我们常见的有翅膀的样子，然后只能在树端鸣叫七天，随后死去；若有一只活到第八日呢？全片几乎都在慨叹这濒死而未死的“第八日的蝉”的凄惨命运。在片尾，少女薰突然因强烈的、要把这世界上一切美好之物展示给肚里孩子看的欲望而抖擞起精神，决定不像养母希和子那样打掉跟别人的丈夫怀上的孩子，也就体悟了能看到第八日之美的蝉的喜悦。即此，它又成为了一部积极而光明的励志电影。

　　然而，这部片子里首先扑面而来的，是尽管做过百般的狡辩和掩饰，但依旧猎猎刮得人脸颊生疼的，女性的阴戾。影片由希和子和薰的生母在法庭上的陈言展开，干净利落地告诉人们这么一个惨绝人寰的故事：希和子怀上有妇之夫秋山的孩子后，在后者要跟妻子离婚并跟她结婚的承诺诱引下堕胎并失去生育能力，秋山之妻恰时得知此事且怀孕，对希和子百般侮辱，希和子找机会偷去秋山夫妇新生的女婴后隐居，取名为薰，薰4岁，希和子33岁时被警方发现。法官宣判希和子六年刑罚后问她还有什么要说的，她说因跟薰度过了四年美好时光而感谢秋山夫妇，并抿紧嘴唇，拒绝道歉。此刻，片名从银幕才升起。剩下长达两个小时的电影正是以这场审判为原点，以希和子的回忆、长大后薰的回忆和长大后薰的人生为三条线索，将这个业已讲完的故事再细细地重复了一遍。

　　片中有两处泪点，一是希和子被捕时嘱托带走大哭的薰的警察“这孩子还没有吃晚饭”，这种挠脚心式的粗暴煽情术不提也罢；二是刚回家的4岁的薰跑到警署，说“住在不认识的叔叔阿姨家，希望找到妈妈”。其生母在法庭里眼里有刀地问：“杀人需要偿命，那这个女人夺去了孩子的心，这又该怎么算？”

　　一直觉得，小说、电影、舞台剧等基于故事的艺术若把故事讲得过于凄惨首先是一种无能，其次是一种对大众颇不厚道的谄媚，幸好多数人将被一部电影搞哭视为爽事，这几乎是对自我尚未石化的柔情的证明，而不被看作是一种冒犯。如曾造成万人空巷的《妈妈再爱我一次》、主角残疾了再患癌症突然又失忆了的韩剧……此类狗血状似瀑布、不胜枚举，《第八日的蝉》当然也算其中一盆。这或是这部片子卖座的首要原因。

　　所谓女性的阴戾，不是说片中显而易见的憎男色彩（希和子带着孩子投奔的，是全部由被伤害的女性组成的社团“天使之家”，其多多少少的邪教意味正从其憎恨和恐惧男性的原则中散发出来。片中几乎所有的男性角色都是惹人生厌的，这些男演员似乎是被要求这么表演的），而是它在结构和叙述上的诡辩术，这也是该片还算有趣之处——它通过刻意而浓郁的描画和润色，颠倒了黑白，糊涂了善恶，将显而易见的恶人转为值得同情的好人；也可以说，通过刻画希和子对薰的爱之深切来反衬她对秋山夫妇的恨之凿凿，并将观众对这种爱的体谅与赞美转嫁为对那种恨的体谅与赞美，进而认为她盗去别人的婴儿是无可厚非之事。将以上整个逻辑反过来亦成立：正基于恨的铺垫，爱才会如此决绝——如蝉用其全部凄厉的命运来换第八日明媚的阳光一样。

　　据说，作为畅销书，女作家角田光代的原著里有更极端的情节，如希和子潜入秋山家本是为了杀掉孩子，见到孩子可爱后转了念。所有让妻子之外的女人怀了孕的男人啊，提请你们注意一下。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

    （编辑：符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