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马诗歌的句子、用词,某些气息,叫人想起这些诗歌背后的源远流长——读读他的《西凉月光小曲》:“月光如我/到你床沿//月光怀玉/碰见你手 腕//月光拾起木梳/半截在你手里//另外半截/插在风前//一把锈蚀的刀/插在焉支以南//大雪铺路/向西有牛羊的尸骨//借光回家/取蜜在你舌尖”。
这样的诗,会叫我们想起我们过去曾经有过的诗。叫人觉出身下的泥土大地,千万年来依旧在滋养万物,春种秋收。这样的泥土大地也滋润了诗人古马的 诗歌。尽管古马也有其他一些颇具现代性的诗,但是他的根是在这里的,既在古典的文脉里绵延,也在生生不息的民间泥土里“取”着自己的“蜜”。
陈仲义在评论古马诗歌的时候说:“依偎母语的源头,是一种带露水的原汁原味,鲜润的、富有朝气的萌生。它与枯老、衰颓无缘。古马的源头特色,不 啻立足于地域风土,还深入遥远的诉求。他不独守同一个‘傍晚’,而是更善于返回幽邈的源头,探求原在的金木水火土,创造奇崛意象,这些意象熔铸着古意、古 韵,又不失当下情致。”
已经离世的韩作荣先生曾对古马的诗歌给予由衷的赞赏:“随着时间的推移,古马的写作渐近成熟。他选择了一条艰难的、最容易流俗的创作途径,即将中国古典诗词、民歌谣曲的神韵与西方现代诗的元素融于一体,营造出独特的‘西风古马’的诗境。”
我十分抵触那些我不知道来源的诗歌。我无法分辨它们的本来面目。我宁愿去读国外翻译过来的诗,因为我确定地知道那些诗歌的来源。我可以慢慢去了 解那些异乡的诗歌背景,渐渐和那些原本陌生的诗歌相识、相知,直到它们进入我的内心,或者是无奈地渐渐远去。我没有能留住它们,这或者缘于我自己,或者缘 于它们本身的异质的“敌意”。作为一个诗人,就某种程度上讲,既需要阅读的“宽”,也需要有自己的“窄”。必然的排斥,意味着在某些地方浸淫的“深”。
古马的读书,可能就是具备了这样的深入的。我也畏惧那些据说是无书不读、无书不知的人,这有如一个可以爱上任何女子的男子,哪里会有令人唏嘘的 真情。古马的读书,从一定角度说,有其单纯性。这种单纯性或者也可以说是某种持续不断的“线性”的坚韧——笔直地朝向一个方向。我亦一直以为,读书有若干 种,有泛读、精读,有随心所欲的读书,也有读与不读。我没有专门和古马讨论过读书,但是对于诗人来说,读与不读的选择其实是更为重要的。古马的选择性,在 一定程度上也决定了他的诗学审美和他的诗歌的走向。
古马读书的记忆力则是令人羡慕的,闲时在一起,许多古典诗人的作品他是可以脱口而出的。这种脱口而出必定是烂熟于心,成为他内心的影响——他的 某些诗歌就是古典诗歌的悄然也玄妙的“转换”和“翻新”。你会觉得他的某些诗歌里有些什么似曾相识,却叫人感觉更为有力的,但是找不出来直接的渊源,而这 正是他的诗歌所为人看重的“转化”和“翻新”的能力。
也许他的读书没有我如此之杂,但是在中国古典诗歌、欧美诗歌作品的阅读上,古马都极为用心。我每每乱读,随心所欲,许多的诗歌新信息是经由他转 述给我的,而我也乐得如此。之后去寻觅到那些诗歌去读的时候,很少会失望。一个热心痴迷于阅读的人,不断发现的人,他在诗歌上的活力是可想而知的。诗歌创 作需要天才,至少是需要天分,但是更重要的是需要持久的努力。古马初期阶段的诗歌,我是读过的,而他在写诗20年之后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创造力,在短诗 和长诗领域都有自己的建树,这才是难得的。
我甚至以为,古马可能是那种一直能写到生命最后的诗人。那样,才是完整的诗人的一生。那些戛然而止的诗人,甚至是天才式的流星一闪的诗人,总是会让人遗憾。
古马这些年也开始研习中国古代的散文,比如叶天廖的《甲行日注》一则:“今漂摇孑处,西风片片吹,雨敲纸窗,但听松涛声,在屋顶上,如千斛蟹汤 湔沸,羁怀旅况,一往而深。”这样的文字,耳濡目染,也许能从另一个侧面进入古马的诗歌,成为他诗歌的另一个舒宽的隐秘来源。这样的文字里面有真正的文人 气,而这正是当下文人内心的缺失。所谓“风骨”,此即是。
张岱说,一为文人,写文章就怎么也想写好,这脾气改不了,不由己。他的话是:“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古马亦是那样的人,于诗之孜孜以求,每每令人感动。一个这样的诗人,哪里会没有好诗。
(《古马的诗》,古马著,甘肃文化出版社2014年4月出版)
(实习编辑:白俊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