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铮

 
　　自拍摄影是一种由摄影家拍摄自己、显影自己、印放自己，然后将自己示人的一种自我呈现方式。自拍摄影也是一种将自我作为“他者”加以凝视，通过与自我交流并将自己向他人传递的侦探自我的方式。摄影者通过照相机试探自己面对镜头的反应，探察自己的内心世界。而化装自拍摄影作为自拍摄影中的一种，则更是一种通过化装表演的方法向社会提示、解释拍摄者理解的某种他者的形象，或扩大自我认同的范围的表现方式，摄影家以这种方式来寻找存在于自身内部的、不受传统行为规范约束的真正的自我，并通过将自我的普遍化，谋求与他人的经验分享与共鸣。因此，比之单纯拍摄自己而容易陷入自恋的自拍摄影，化装自拍摄影具有较大的艺术穿透力，也有可能突破个人一己私秘的樊篱，在较大范围内获得社会影响力。

　　裘迪·戴特(Judy Dater)就是一个成功运用化装自拍摄影的手法来表现正好遭遇西方女性意识发生重大变化的历史时期中的女性心理变化的美国女摄影家。自己也是中产阶级一员的戴特敏感地意识到西方家庭社会中的女性角色与地位问题不仅是社会科学需要认真探讨的问题，它同样也值得摄影家以影像方式加以深入探讨。而化装自拍摄影这种手法则成为她在选择表现样式时的首选。

　　戴特自己设置一种舞台背景，让自己以一种登上舞台的感觉表演中产阶级女性在日常生活中的种种状态。她以夸张的化装把自己塑造成类型化了的美国中产阶级女性，通过自己扮演的各种角色，她将被困于家庭中的美国中产阶级女性的人生过程中的种种因素，如生存、奋斗、孤独、理性、恐惧、焦虑、胜利等予以视觉化。通过一种充满喜剧性的夸张的表演，她对这种无聊、沉闷的中产阶级生活方式发出犀利的讽刺。

　　在题为《吃》的作品中，戴特将一个通过大吃来填补内心空虚的中产阶级女性扮演得惟妙惟肖。在《１９５９年的毕业舞会皇后》这件作品中，她以追怀的心情再现了一个念念不忘昔日学生时代辉煌的女性的悲凉与感伤。在《大象女人去了》中，她挖苦了一个挖空心思想把自己丰满的身体弄细的女人。而在《叫》这件作品中，她更以夸张的手法，将美国家庭主妇普遍具有的一种无法忍受的家庭囚徒的感觉通过一个头戴笼子的女性来表示。她甚至还让一个出卖自己肉体的女性出现在自己的作品《夜晚的女王》中。而一个全身披挂着各式家务工具、被家务缠身的女士则以《克里弗里女士》的名目出现。

　　总之，裘迪·戴特扮演的这些角色各异的美国中产阶级女性形象，打破了一直被媒介大肆宣传的美国式生活方式的幻像，图示了美国家庭生活中被大众传播媒介所故意忽视的并不欢快的、甚至是阴暗的一面。她以这些作品告诉人们，美国的中产阶级家庭生活并不像美国大众传播媒介所喜欢宣传的那样，充满了欢乐与愉快。她的照片形象地提示这种表面的美满只是从属于主流意识形态下的家庭意识形态的虚伪的外表，真正的家庭生活与主妇的生活现实并非如此充满乐趣。正如与戴特非常熟悉的美国评论家、展览策划者多娜·丽·费里浦斯所指出的，与戴特以前的表现女性外观的肖像摄影作品相比，这些以自拍摄影的手法拍摄的作品，深刻揭示了中产阶级女性的内心世界，使她们的精神状态的真实状况暴露无遗。

　　戴特说：“这些照片有着个人的内省的要素，也有英雄神话式的夸张表现。虽然也加入了表演，但这始终只是我拍摄的个人的东西。”她还说，“用彩色拍摄自拍摄影作品更接近于表演的概念。我打扮化装，戴上假发，化妆，出演一个又一个类型化的女性。我想在这些女性形象中加进我的幽默与讽刺。灵感的来源多种多样，有时候是四十年代、五十年代的妖艳魅力与到处充斥着电影的我的好莱坞童年时代的回忆，有时候是圣塔菲郊外的小店中展示的恶俗趣味。此外，戏剧、电影、书籍、歌剧以及电视节目也成为参考。然而，最终而言，这些女性形象所体现的她们的挣扎在某种程度上是我自己也一起痛苦地体验过的。……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我还是认为自己无法从中产阶级女性这个现实逃脱。”从她的话可以看出，她对自己所处的两难处境保持着一种清醒的认识。她以自拍摄影的方法来确认自己作为中产阶级一员的同一性，并透过自身来看待、表现中产阶级女性与她自己的日常生活。在戴特手中，自拍摄影这种手法既是一种内省的手段，也是一种极具扩张力的评论现实的手段。与此同时，自拍摄影同时也成为女性自我观照、自我评论、疏导、发散心中块垒的具有精神治疗性的手段。戴特的艺术实践证明，摄影这个天然地与现代家庭观念和家庭关系有着密切关系的视觉手段，已经具备足够的表现力来深入到家庭形态、女性角色等这样的问题的核心部位。

　　按照西方传统的家庭价值观念，女性应该在家庭中扮演为丈夫与子女牺牲一切、任劳任怨的无私的妻子与母亲的角色。而女性主义则认为，这是男性中心社会通过社会生活与家庭生活分离的男女分工来巩固男性的社会地位的策略与诡计。女性主义主张女性应该自立，走向社会，而不应该只是丈夫与子女的附庸，只为他们而活着。西方女性主义质疑男性中心社会对女性的角色要求，挑战要求女性自觉扮演“应该如此”的理想化的女性形象的社会要求的主张，受到了相当多的西方女性的支持并促进了社会价值观的变化。据一本于1992年出版的由美国社会史、女性史学者斯蒂法妮·库茨所写的《我们不曾经历过的家庭——美国家庭的怀旧圈套》一书指出，有72％的美国女性认为女性主义的出现所引起的女性角色与家庭形态的变化给她们带来了直接的好处。女性主义的这种理论挑战在一些西方女性艺术家那里获得了非常积极的视觉化响应。戴特的这些作品可以说是自七十年代以来在西方流行的女性主义理论在视觉艺术方面的一个具体成果。

　　曾经有人将戴特的这些自拍摄影作品与另一个女艺术家辛迪·雪曼的以自拍摄影手法拍摄的作品混为一谈，但正如戴特所指出的：“从成为作品的根本的理念来看，我们从事的工作完全是两码事。雪曼的情况是，创作者与作品之间是保持距离的。她的作品中的出场人物是根据传媒虚构出来的。她自己不是也经常说她的生活方式与作品中的女性们的生活方式毫无关系吗？而我的作品是自拍摄影作品，真正是属于我个人的东西。这既不是浪漫，也不是寓言。”她还说：“我将自己所有的阴暗部分向人展示了。”可以这么说，戴特的创作首先是为了解决她这个中产阶级一员自身所拥有的人生问题的，但由于它们深入触及了问题的核心部位，因此也具有了一种普遍性意义。

    裘迪·戴特于1941年出生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好莱坞，她父亲是在好莱坞经营电影院的老板。她的视觉感可说是自她的孩提时代在这样的影像环境中培养起来的。而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与旧金山大学的艺术学习，为她形成独特的视觉造型语言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她曾经于１９７５年与她当时的丈夫、摄影家杰克·维尔伯特合作了一本名为《女人及其它视觉》的摄影作品集。其后，她又以自己的令人感受到强烈的性格特征的女性肖像摄影作品而奠定了在美国摄影界的地位。再后来，在她迁居到美国的新墨西哥州后，为发泄自己的孤独，她把自己的裸体与新墨西哥州的荒漠的自然风景结合在一起并用自拍摄影的方式拍摄下来，因此而声誉大振。作为一个勤奋的艺术家，戴特已在美国艺术界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其作品在世界各地展出与出版，现在是一个国际上备受瞩目的摄影家。

   (编辑:李金桥)